歐陽戎轉頭,繼續麵朝全場眾人好奇目光,手指主閘室,義正言辭道:
“受柳家在背後指使,龍王廟祭司們夥同修閘的劍鋪工匠,借助竣工前的洗閘禮,將這些易燃易炸的詭油偷偷運進了主閘室……
“柳家企圖對新修的狄公閘圖謀不軌!此事,人證物證皆在!
“柳家對此事又如此熟練,很難不去懷疑,這已經不是一次兩次。
“本官合理推斷,自一座狄公閘修建起,四年每一次的狄公閘塌毀皆是由柳家所為!這龍城縣的十數年水患、遍野哀鴻,多少戶百姓的家破人亡,不僅僅是天災,還是柳家的人禍!
“罪大惡極,罪孽滔天,不殺不足以平民恨!
“沈大人、王大人,下官請求公審柳家!”
歐陽戎的話語宛若金石落地,鏗鏘有聲。
宛若一道晴天霹靂炸響在今日前來觀禮的平民百姓、鄉賢士紳、富戶員外們心頭。
立馬成為了引燃全場的導火索。
“嘩啦——”
“謔——”
觀禮人群徹底炸開了鍋。
無數道震驚、憤怒、沉默的目光落在人群第一排站立的柳子文、柳子安、柳子麟三兄弟身上。
“誣告……全是誣告!”柳子麟如芒在背,朝左右人群大吼辯解。
然而他的聲音卻被滔天卷來的聲浪壓過,被憤怒懷疑的目光淹沒,柳子麟渾身顫栗起來,嘴裡話語都結結巴巴起來。
“來人,先將柳家兄弟押下!”
沈希聲眉頭大皺,雷厲風行喝斥一聲。
他轉而氣勢衝衝的帶頭衝向主閘室,王冷然沉默不語,抿唇跟上。
而後方的觀禮人群早已按耐不住,宛若潮水般一齊湧上前去!
柳子文與柳子安宛若兩根釘子般,被某人狠狠猛錘,此刻腳步死死釘在原地,無法動彈。
柳子麟眼神布滿驚恐之色,他咽了咽口水,慌忙求助般望向兩位哥哥,“大哥二哥,咱們……咱們怎麼辦!”
然而沒人回答他,隻見,那往日裡沉著冷靜、遇事波瀾不驚的兩位哥哥。
此刻臉色都十分鐵青難看。
沸騰熱鬨的全場,憤怒嘈雜的人群中,歐陽戎麵色如常,兩手籠袖,帶著謝令薑等人信步上前,悠然路過被扣押的柳家三兄弟身前。
經過柳子文三人身前時,似乎是想起了什麼東西。
年輕縣令泰然自若的從袖子裡抓出一把嗑剩下的瓜子,嘴巴輕嗑著,還微笑攤手,遞了一些給謝令薑,帶其一起嗑著瓜子遠去。
看見歐陽戎這熟悉嗑瓜子的一幕,柳子文三兄弟似乎是想起了什麼。
柳子文一雙死魚眼死死盯著歐陽戎輕鬆離去的嗑瓜子背影,呼吸聲陡然變粗,他僵硬的身子搖搖欲墜,幸虧被身邊的柳子安、柳子麟扶住,才沒有摔倒。
“大哥!你怎麼了……”
“沒……沒事,我沒事……”
這位即將迎來抄家之罪的柳氏少家主的眼角一下一下的狠狠抽搐著,旋即兩眼一黑。
……
下午的剪彩禮,在一片混亂卻有序的雜亂聲中暫時結束。
夕陽西斜,一天的紛爭似乎宛若紅日一般拖著疲倦的身子就要落幕。
然而,剪彩禮上發生的事情:刺客假冒縣令刺殺監察使、曆年水災竟有人禍、年輕縣令揭發柳家滔天大罪等等事。
卻借由觀禮的一眾賓客與百姓們的陸續返回,在龍城縣內外瘋傳、發酵。
降臨來的夜色隻是將沸騰輿論與波瀾暫時掩住,誰也不知道第二日會掀起多大的風浪。
夕陽西下,通往龍城縣的一條官道大路上。
正有一夥戒備森嚴的車隊。
其中一輛位置居中的馬車內,正有一對師兄妹相對而坐,默然無言。
馬車內有些昏暗。
歐陽戎和謝令薑以前不是沒有在馬車內孤男孤女的獨處過。
然而往日都挺輕鬆自在的,從來沒像此刻這樣,氣氛緘默。
從剛剛在狄公閘那邊登上馬車啟程起,便是如此。
按道理,他們其實可以不坐同一輛馬車的。
歐陽戎可以去陪下沈希聲、王冷然等上官們。
然而歐陽戎與謝令薑登車時,還是默契的進入了同一個車廂,而柳阿山等其它人也默契的退走,沒有插進來打擾。
歐陽戎不喜歡這種你知我知的默契,但是有時候又挺感謝這種默契,至少能省去很多尷尬之事。
昏暗車廂。
沉默良久。
歐陽戎忽抬手,謝令薑身子一顫。
然而歐陽戎隻是伸出手將車廂布簾子掀開,並沒有做彆的事。
可某位紅衣裳的女子嬌軀似乎依舊保持著緊繃。
她其實從剛剛陪某人離開狄公閘登上馬車起,便在一直壓抑著,壓抑著不要頭腦一熱的衝動撲進麵前男子的懷抱。
她今日下午已經理性了這麼久,再忍忍,再忍忍……
謝令薑目不斜視的看著歐陽戎。
歐陽戎並不知道女子心中想法。
此刻,他張嘴欲語:“小師妹……”
謝令薑卻搶先開口,抬起頭問:
“大師兄下午是怎麼從大孤山趕來狄公閘的,這麼遠的路,我們走的是最快的水路,你是怎麼這麼快追來的?”
又是這該死的默契,某人默然了下來,不禁看了一眼麵色似乎狀若無事的小師妹。
歐陽戎沒有開口,轉頭看向東側車窗外的方向。
謝令薑目露些好奇之色,循著歐陽戎視線往外望去。
此刻,車隊正好經過一處茂密山林的邊緣,稀稀疏疏的林木外,能看見一條新修的河渠。
謝令薑自然認識折翼渠,然而與她前些日子每一次經過此渠時所不同。
眼下,在落日斜陽下,折翼渠的筆直河道內充滿了一片片金波——是被染成金子般的水流。
謝令薑放眼望去,眼眸倒映著這一幕,她臉色怔怔,一時間竟覺得這景象有些絕美。
這是這些日子大師兄與她奮鬥的結果……謝令薑之前有些惆悵的心情都跟著好了一些。
“大師兄,折翼渠第一期完工後不是暫停了嗎,怎麼……”
看見歐陽戎的明亮眼神,謝令薑話語頓住,沒再說下去了,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很明顯,若是走正常的蝴蝶溪舊河道,也就是像下午謝令薑與玉卮女仙接人之後走的那條水路,是要繞過龍城縣城,多出來很多路程的。
折翼渠則是幾乎筆直的河道,若是從鬆林渡出發走折翼渠,前往另一端的野渡碼頭,便能直接省去大半的多餘水路。
而鬆林渡那邊用來堵水的厚牆,謝令薑記得上回陪大師兄過去視察時,聽工曹長吏說,是能隨時打通的……
歐陽戎忽問:“那小師妹呢,什麼時候發現假師兄的?”
謝令薑咬著下唇,盯住歐陽戎的臉龐看了良久,她緩緩垂眸。
車窗外斑駁的金色光輝照在她俏美的側顏上,歐陽戎發現,小師妹的眸光落在了他手裡的裙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