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匠作一百四十八、不準哭鼻子顛簸馬車內,歐陽戎裙刀橫置在雙膝上。
臉上露出側耳傾聽的專注之狀。
車廂內,除了外麵馬蹄砸地的聲音、駕車騎士們呦嗬的聲音外。
隻剩下謝令薑細細傾訴的清婉悅耳的嗓音。
謝令薑沒有對歐陽戎有任何隱瞞。
除了上午在東林寺正殿她的驀然告白、圖窮匕見嚇跑了某人這件事,二人都默契的沒有問沒有提假裝沒有發生過一樣外。
其他的事情。
二人又逐漸恢複了之前正常師兄妹相處的那種語氣氛圍。
似乎是某人露出的她所熟悉的認真傾聽專注無比的男子側臉,對她似乎有所鼓勵。
謝令薑繼續以小師妹的口吻,敘述複盤今日之事。
連裙刀奧妙都儘數吐露,沒有埋藏心頭。
歐陽戎聽著聽著,一雙有點粗糙手掌不禁從原本的圓潤白玉刀柄上悄悄放了下來,手收了回去。
對此,朱唇輕啟正在言語的謝氏貴女目不斜視,似乎是沒有看見。
也不知過了多久。
車廂內,這道女子的清婉嗓音緩緩歇了下來。
隻剩下車窗外偶爾溜進來的幾道闌珊燈火映照下,二人四目以對的緘默,與各自忽明忽暗的麵孔。
“這麼看來,今日委屈師妹了。”
歐陽戎臉上露出有些內疚之色:“我當時若不走,就不會有後麵之事……”
謝令薑卻忽然搖頭,打斷說:
“是師兄委屈了,我……對不起師兄。”
“這是為何。況且今日下午若不是你最後關頭出手,阻攔那個冒牌貨,後果不堪設想。”
歐陽戎臉色有些嚴肅的搖搖頭,轉而苦笑:“師妹下午表現……我表揚你都來不及,何來對不起一說。”
謝令薑齒咬下唇,眼睛默默注視著麵前安然無恙且安慰著她的男子。
聽到師兄的笑語後,她緩緩搖了搖頭,過了良久,才顫著唇瓣出聲。
隻可惜光線昏暗,某人沒有靈氣修為,無法清晰夜視,看不見她臉上這霎那間的豐富神色與真情流露:
“師妹還是笨,之前隻是懷疑,直到在彭郎渡碼頭,目送那個假冒貨的船走後,後知後覺感應到你那邊裙刀的動向時,才幡然醒悟,方知船上那人不是伱,徹底確定的那一刻,整個人都……都……”
車內女郎啊了啊嘴,又緊緊閉上,唇兒有些蒼白。
當時驀然醒悟後,刹那間,那種呼吸窒住,像是被人掐住脖子般的難以喘氣的滋味,明明站在白日的燦爛陽光下卻隻覺眼前一片黑暗,整個世界天崩地裂般的感受。
再配合上不可置信、悔恨、乃至恐懼等等情緒湧上腦門……就算後來確定了大師兄真人沒事,依舊活著,裙刀還有反饋,但她心頭依舊宛若被鈍刀割肉。
這種體驗,謝令薑這輩子都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哪怕已經過去了大半天,直至此刻,她臉上依舊殘餘深深的後怕神色。
“整個人怎麼了?”
見小師妹突然無聲,歐陽戎不禁問了嘴,搖搖頭:
“這也怪不了小師妹,任誰也想不到,柳家竟然玩這種盤外招,到底是誰給他們的膽子。”
他眉頭凝聚,眼睛盯著膝上裙刀。
“沒怎麼。”謝令薑勉力忍住,沒去細說當時的崩潰心神,朝神色沉思的歐陽戎,麵色擠出些笑容,她唇間繼續輕喃:
“就是有些擔心師兄……不過,我感受到了師兄用裙刀殺人,至少有兩人死在了裙刀下。
“旋即又感應到,師兄帶著裙刀奔走,朝我當時所在的彭郎渡這邊奔來,距離越來越近,腳步匆匆……
“師兄抓在刀柄上的手,力氣極大,似乎十分匆忙……隻是後來方位又發生變化,似乎是朝上遊狄公閘那邊去了。
“我便猜測……乃至有些確定,師兄應該是已經識破了陰謀,但在後麵隔得太遠追不上我們,所以要直接趕去狄公閘阻攔冒牌貨。”
說到這裡,謝令薑深呼吸了一口氣,洞開的車窗外,溜入的夜風入喉,在嗓子裡有些絲絲冰涼,讓她此刻宛若夏日飲冰。
歐陽戎眸光耀耀的看著她,聞言後不禁讚道:
“師妹聰慧,嗯,還是挺信任大師兄我的……所以在碼頭,你讓六郎帶人回大孤山找我,你果斷轉頭去追船,將計就計守在冒牌貨身邊,想看看背後之人,費此心機,到底在剪彩禮設下了什麼陰謀,再一舉搗滅,是嗎?”
麵對大師兄的追問,謝令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她眼睛盯著身前男子的臉龐問道:
“師兄不怪師妹?明明你還有可能正身處危險,可能後麵還會被追殺,而我卻沒有第一時間去找你,在你身邊缺席……”
她頓了頓,又默默垂目注視裙刀,福至心靈的添上一句:
“這種……不被對方重視的感覺,師兄心裡沒有一絲難受嗎。”
歐陽戎不再手扶玉質刀柄,而是兩手扶在白檀刀鞘上。
他正襟危坐,兩眼宛若星辰般明亮,看著她。
這些時日經常坐屋頂守夜到天明的謝令薑覺得,麵前這雙明眸更像黎明前青黛天幕上的啟明星。
歐陽戎朝謝令薑輕聲說:
“師妹,說心中沒有一絲失落,是假的,但我更多的還是理解與開心,這也是真的。
“我理解師妹當時做出的抉擇,很開心你沒有被感性衝熱頭腦,轉身無濟於事的去找我,而是懂得冷靜思考局勢,選擇去追上船,監視在冒牌貨身邊,保護沈大人他們。
“你若是選擇了前者,我反而會難受生氣……
“所以現在,我真的很開心,師妹,你真的長大了。”
歐陽戎歎了口氣,臉上露出些笑容。
謝令薑怔怔注視著大師兄有些欣慰的表情,她忽問:
“那萬一呢,萬一你路上又遇到了危險,萬一正是因為我沒第一時間轉頭去找你,守在你身邊,導致大師兄你還是被歹人殺害了……
“我做出那種所謂的理智抉擇,師兄也開心嗎,也希望我這麼選?”
歐陽戎一愣,低頭握了握刀鞘,緊了緊,唇也緊抿了下。
他垂眸認真道:“師妹知道是什麼答案。”
是的,謝令薑知道答案,但是她還是問出來了。
有時候,無意義的廢話,並沒有讓世界變得更愚蠢,而是變得更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