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匠作二百二十三、有人悄悄歸,有人徐徐回“秀真,你說,我們脫離無間地獄了,但還困在無間地獄的人該怎麼辦。
“可能他們並不覺得腳下是地獄吧,因為本就沒見過淨土人間,於是知足的活著,做牛做馬。
“卻唯獨我們倆不自足,跑來這裡……不,我不要,你吃吧……
“你說,在世人眼裡我們倆是不是都是瘋子?”
深夜,幽閉地宮。
歐陽戎話語頓住,揮揮手,婉拒了秀真誠懇遞來綠豆糕。
秀真一愣,低頭撚塊糕點,美滋滋的咀嚼,也不知道歐陽戎說的話,聽懂了幾句。
或者隻覺喧噪?
歐陽戎輕笑了下。
他默默轉頭。
地宮寬闊,有回音陣陣。
四麵牆壁遺留褪色的四副壁畫。
地宮正中央的地麵上,擺放有一尊半米高的束腰仰覆蓮座。
此刻,歐陽戎正盤腿端坐在束腰仰覆蓮座上。
一身寬大的灰色僧衣。
與秀真一樣的東林寺僧人打扮,隻是未剃度光頭。
他身後的石質蓮座上,有一隻空蕩蕩的包袱,裡麵裝著一件單薄皂服和氈帽。
這是歐陽戎來時的裝扮,剛剛又換上了一身僧衣。
秀真坐在石質蓮座旁邊的地麵上,手捧糕點,津津有味的吃著。
有一束灰蒙蒙的月光自上方井口斜照下來,恰好落在蓮座上的歐陽戎身上。
這是幽暗地宮內唯一的光亮。
歐陽戎臉龐寂靜,鬆垮肩膀。
他如蓮盤坐,撐手身後,仰臉張望上方十米處的唯一出口。
“腦海裡這座莫名其妙的功德塔,到底是什麼來曆。
“回去後,還能方便積攢功德嗎……應該可以的吧,說不定還更簡單些。
“把珍藏的那些東西免費分享上去,就能收獲一堆‘好人一生平安’,功德這不就來了嗎,窩家裡什麼也不做,功德蹭蹭蹭地往上漲……
“簡直簡單模式。
“很好,回去發展的路子都想好了,可是為什麼伱又遲遲不走呢?”
歐陽戎望天喃喃,似是自語,又似是對秀真講。
“秀真,你說我這波歸去來兮、飛升淨土,是和你那位太師叔祖一樣魂飛呢,還是連人帶衣肉身一起飛呢?總不回是裸身回去吧。
“算了,衷馬大師在這兒飛升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問也是白問。
“不過得做兩手準備,萬一是肉身帶衣一起飛回去,原來那一身皂服氈帽的打扮就不太合適了,時代氣息太濃鬱了,格格不入。
“還是換這一身僧衣為好,不管是重歸那日的東林寺還是哪裡……希望彆是下水道,或者白房間白病床……”
一束冷清白月光下,換上僧衣準備就緒的俊朗青年念念有詞。
他鬆垮肩膀,盤坐在蓮座上。
身子遲遲未動。
這一番磨蹭過後,從井口落下來的月光都越來越淡。
地宮外麵,天都快亮了。
不過晝長夜短,夏日的夜晚確實十分短暫。
歐陽戎尋思點頭,又找了一個新借口。
蓮座旁的地麵上,秀真不知何時起,收起剩餘糕點,低頭認真在抓身上的虱子。
某刻,秀真忽然轉頭,朝遲遲不歸之人道:
“咦,施主怎麼還不走?”
歐陽戎:……
蓮花台座前的空氣,突然安靜了一會兒。
歐陽戎默默轉頭。
最後看了一眼秀真。
他點點頭。
傾斜彎腰,伸手摸索,指尖觸到了蓮座下方、月光照射不到處的那一行刻字。
地麵刻字沾滿灰塵,僅有四字:
歸去來兮。
秀真一愣,話語頓了頓,繼續關心道:
“施主快走開,上麵是無間地獄,你坐的地方離得太近,快到到小僧這兒來。”
說著,秀真就要把歐陽戎拉離地宮正中央的這處蓮花台座。
原來這才是讓他“走”的真正意思。
歐陽戎笑了下。
卻搖了搖頭,手未收回,緊貼地麵上的石刻。
盤坐蓮座的青年點漆般的眸子深處,湧出一抹濃烈的紫光,穿透清澈瞳孔,光暈隱隱發散。
這一幕,在漆黑地宮暗淡的月光下,宛若兩顆不滅的紫薇星。
某座功德塔內,福報鐘大震,紫氣不要錢的翻滾湧出。
“還是一萬功德……早攢夠了,還剩一萬九千零一百二十的功德,綽綽有餘。”他頷首輕語。
“施主,你,你的眼睛……”
原本想拉人脫離苦海的秀真驚嚇後退了一步。
他枯槁的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跳了起來。
秀真右手一會兒指著眸子泛紫的歐陽戎,一會兒指著身後方,也就是地宮東側牆壁上“薩埵太子舍身飼虎”的壁畫,手舞足蹈道:
“施主快看,一模一樣,簡直一模一樣。”
歐陽戎置若罔聞,忽然回首,隔空遙望龍城縣方向,正襟危坐,好奇語氣:
“我觀龍城縣誌記載,東晉陶淵明,自言家貧,為賺酒錢,遠赴龍城為令,率性無為,飲酒放鹿,卻難抵吏治昏暗,人為物累,心為形役,僅做八十一天縣令,掛印離去,辭官歸隱。
“後有本朝狄公,貶謫龍城,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四年任期,斷案如神,為民請命,又興修水利,督造水閘,幾近根治蝴蝶溪水患,任期內聲績表著,卓然負經世之才,光榮去任,離縣那日,龍城空巷,折柳十裡又十裡,百姓依依難舍。
“且試問,百年之後,龍城縣誌會如何寫我歐陽良翰?”
低頭沉思片刻,回過頭去,歐陽戎手觸福報,微笑點頭:
“我心光明,亦複何言?”
一聲幽歎後,昏暗地宮,紫光忽滅。
歸於寂靜。
地宮井口外,有天光漸亮。
……
謝令薑嗅到了梔子花的味道。
淡淡清香,芬芳繞鼻,卻又不膩。
就與大師兄沐浴後找她夜遊散步時,身上散發的氣息一樣。
隻不過以往每回,謝令薑都是在漆黑夜色中偏過頭去,被路邊風景“吸引”,瓊鼻微聳。
人來人往的彭郎渡碼頭街頭,駐足轉頭的謝令薑臉頰略燙,她趕忙驅逐開念頭,目不斜視繼續前進。
“夏至了嗎,難怪花開……唔,書上說,陌上花開,君可徐徐歸矣……哼,他倒是向來不急,從不寄一封信催我早歸,這是十分放心我在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