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剛開始代替老爺,木訥漢子也有些緊張,害怕露出破綻,可是一段時間下來卻發現隻是多慮。
且情況恰恰相反,他本就木訥話少,吐字言簡意賅。
眼下指揮起眾人,反而更顯得十分果斷,高效利落。
當然,這也是借助了歐陽戎原本積累的說一不二的權威,才能如臂使指,但其中也有不乏某種叫做天賦的東西存在……
又過了半時辰。
差不多萬事俱備,在等待折翼渠那邊的官船回來的時候,柳阿山與屬下們稍微歇息,擦了把汗。
柳阿山扶了扶麵具,轉頭看了一眼百姓撤離後、一片狼藉雜物的空曠長街。
他又正過頭,遠眺一眼蝴蝶溪對岸的西岸柳家方向。
不知為何,此刻對麵那座風平浪靜、平平無奇的小孤山,給柳阿山一股奇怪感覺。
似是陽光下,正有什麼東西在默默發生著。
可惜柳阿山並不會望氣,最後隻能壓下隱隱不好的預感,轉而去摸了摸懷間。
經過剛剛一上午的忙碌,他發現懷中藏著的兩塊油紙包裹的油麻餅,已經涼透。
可遲遲未等到官船船隊的柳阿山,旋即等來了兩個消息。
一個好消息。
一個壞消息。
是從龍城縣衙那邊一齊傳來。
好消息來自一位衙役親自送至碼頭的一封信。
“明府,這是剛剛謝師爺突然來到縣衙,留下的。”
“謝姑……謝師爺?”
柳阿山回頭,朝雙手呈遞信件的衙役追問:“她人呢?”
“謝師爺好像隻是路過,留下一封信就匆匆走來,好像是朝鹿鳴街裡麵走的。”
柳阿山回過身,抽出信紙,看見熟悉的字跡,他愕然片刻,臉色驀喜。
“老爺回來了!”
他迅速背對屬下們,努力壓住表情,朝身上揮揮手,遣離衙役。
用無人聽到聲音,低聲自語:
“老爺在大孤山那邊,現在正往縣城趕回……
“不過算上謝姑娘路上送信的時間,老爺應該也快了吧,正好,俺已經替老爺準備好救閘物資,官船也要調回來了,等老爺回來主持大局。”
細思片刻,柳阿山又微微皺眉:
“等等,謝姑娘這麼急著走,是去乾嘛……”
就在這時,轉過身的柳阿山瞧見剛送信的衙役沒有離開,欲言又止。
“還有何事,速講。”他認真道。
衙役低頭道:
“有一個可能算是壞消息的事情……明府大人,剛剛縣衙裡有人,路過發現梅鹿苑大門敞開,進去一瞧,好像被人翻箱倒櫃的洗劫了,不見任何人影。
衙役迅速飛瞄一眼長官臉色,隻是他哪裡看的見柳阿山麵具下僵硬起來的木訥臉龐,忙解釋道:
“想必應當是城裡混進了些賊人強盜,乘著龍城百姓撤離混亂之際,盜竊了梅鹿苑,隻是真是些不長眼的,難道不知明府大人清廉如水嗎……”
“等等。”柳阿山抓住衙役手腕,打斷道:“你……伱說不見任何人影?那原來住在梅鹿苑的人呢。”
“嘶嘶。”衙役腕痛卻不敢抽手,聞言也是一愣:
“屬下記得,明府大人不是把親屬丫鬟們全都帶回鄉去了嗎,梅鹿苑內應該沒留什麼重要人吧。
“明府大人,您說的是留守宅子的那些老幼家仆嗎?縣衙的人進去調查也沒看見她們,應該是逃掉了吧,或者遇害……”
察覺到身前這位明府的眼神忽然直勾嚇人起來,衙役趕忙咽下原來的話:
“明府大人勿憂,縣衙已經派人去追查了……”
柳阿山置若罔聞,呢喃:“阿母,阿妹……”
就在眾人側目疑惑縣令大人狀態似是不對勁之際,街道儘頭忽有噠噠的緊湊馬蹄聲傳來。
“明府!不好了!”
有一位快馬奔至,騎馬的長吏緊急刹車,摔下馬來,在柳阿山麵前倉皇爬起,自懷中急掏信封遞出。
“有陌生人自折翼渠慶典那邊帶信過來,說是要交給明府大人您……”
眾人隻見,前方的“年輕縣令”臉色怔怔的接過陌生信封,低頭拆開,認真瀏覽了一遍。
預想中的表情變色沒有發生。
他臉龐出奇的平靜。
似是還像鬆了一口氣。
柳阿山抬頭,環視了一圈全場,朝眾人平靜道:
“接下來,這兒就辛苦諸君了。”
眾人皆是一愣。
有屬下小心翼翼的問:“明府大人,那批官船呢?”
“來了。”柳阿山點點頭。
他漠然轉頭,望向前方那一匹打著響鼻的棕毛快馬。
……
折翼渠,鬆林渡。
與龍城縣彭郎渡搬運物資、準備治水的熱火朝天,
還有全縣百姓自四方緩緩彙集到大孤山的熱鬨擁擠,都不同。
今日,本該因為盛大慶典而熱鬨的鬆林渡,此刻卻鴉雀無聲。
鬆林渡是折翼渠的起點,今日舉辦慶典的高台,被建立在渡口不遠處的空曠河灘上。
高台自然是張燈結彩般奢華喜慶,被布置的極好,一看就是花心思的。
眼下,放眼望去,高台上下,人頭攢攢,眾人彙聚。
可詭異的是,慶典全場,氣氛寂靜,眾人無聲,僅僅偶爾有一些孩童哭鬨與婦人啜泣聲,但也很快,被戛然止住。
仔細一瞧,原來不管是高台上,還是高台下,人群邊上都多出了一隊表情不似善茬的陌生來人。
隻見,陽光下的高台,刁縣丞、一眾縣衙官吏、十數家龍城鄉紳、還有周圍各縣趕來的一些富商士人,全都被圈禁在高台中央。
囚禁看守他們的,是一群身穿青色家奴裝的佩刀漢子。
其實吧,說“囚禁”二字也不太準確,畢竟台上的刁縣丞等人身前,都擺放有一杯茶水與相應糕點盤。
若這副場景,剔除掉周圍臉色冷漠的柳家私奴們,這可不就是盛情款待的畫麵?
隻可惜這些被柳子安熱情邀請的客人們,身前瓷杯裡的茶水半口未少。
至於台下,原本前來圍觀慶典的上百位龍城百姓們,也被一群黑衣壯漢所包圍控製。
青衣家奴與黑衣壯漢紀律嚴明,兩撥人似是都聽從統一調度。
此刻場上,除了這些人外,還有幾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高台邊,自由活動,不時的環視全場。
是柳子安與柳子麟。
二人今日一身勁裝打扮,全身武裝。
隻不過奇怪的是,明明控製住了全場,但是此刻,作為場上焦點的柳子安,臉色陰沉似水,握住劍柄的手掌,青筋暴起。
高台上,空氣落針可聞。
柳子安目似狼瞑,不善目光緩緩掃過台上眾人。
刁縣丞等人紛紛噤若寒蟬,縮頭埋臉。
站在柳子安身旁的柳子麟,同樣罰站原地,深深低頭,似是犯錯。
柳子安的視線,最後落在了柳子麟的身後:
柳福帶著數位青衣家奴,將幾個原本留守梅鹿苑的仆人門房們團團圍住。
阿青、柳母也在其中,隻是柳子安的視線從她們身上直接略過。
看見麵前這些帶回來的老弱病殘。
柳子安麵色就像生吃了蒼蠅一般,十分難看。
他一言不發的轉過頭,盯著沉默的柳子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