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不留人下來吃飯?塞點禮什麼的?好歹也是千裡迢迢來送喜訊的,會不會覺得咱們不懂規矩,人情客往什麼的,還是要注意下的……沒事,花銷,全部裹兒妹妹包圓。”
紅裳女郎不客氣道。
離裹兒:“……”
歐陽戎輕輕搖頭。
離閒與韋眉對視一眼,側身取來身後丫鬟所端托盤裡的紅布盤纏,離閒夫婦走上前,將盤纏與一份升官之禮,塞進年輕縣令手裡。
離閒拍了拍歐陽戎手背,眼底掩住失落黯然,努力露出笑容:
“恭喜賢侄,賀喜賢侄,喜獲美差,重返洛京,侍禦史是個好職務啊……凡官,不曆州縣不擬台省。
“良翰賢侄有地方龍城的功績傍身,已超出同輩才俊太多,一步快,步步快,真是亨達官運,良翰賢侄把握住機會,可上青雲亦。”
韋眉也插話說:“良翰賢侄收下吧,這是伯父伯母的一點心意,其實也沒多少。”
歐陽戎接住了盤纏與禮品,拿在手裡發現沉甸甸的,十分壓手,這叫沒多少?
“本來還能再幫幫賢侄的。”
長裙婦人欲言又止,她細長如柳的眉毛聚皺,眺望一眼北方,愁色道:
“可惜,妾身雖出身京兆韋氏那一房,但眼下乃戴罪庶人之身,不好連累他們。”
韋眉搖了搖頭,繼續道:
“不過賢侄回頭到了洛京,若是官場隨禮、打點門路,或者置宅安業,需要銀子,儘管說來,即使彆離,但情誼還在,伱離伯父這些年也存了積蓄,千萬彆和他客氣。”
離閒撓撓頭,“聽眉娘的,眉娘周全。”
歐陽戎聞言頷首,掂量了下盤纏黃金,泰然自若的收進了袖子裡,下一瞬,他忽轉頭,問了個挺沒邊際感的問題:
“連這黃金百兩對伯父伯母而言都是小錢?那就是說,伯父府上還有不少財資咯?”
離閒微愣,未覺冒犯,點頭承認:
“是存了不少金銀,裹兒每年生辰禮也進賬不少,不過大多是古董字畫,需要折賣。這些府中開銷支出,平日裡都是裹兒和她阿母管理,錢袋子歸她們。”
歐陽戎微微頷首,若有所思。
還沒等離閒夫婦好奇為何有此問,離大郎與燕六郎已經擠了上來。
離大郎笑說:“良翰以後到了京城,彆忘了給我們寫信,講講萬國來朝的洛陽盛景。”
燕六郎搓搓手,有點興奮道:
“明府,敕書敕書呢,給大夥瞧瞧呀,我六郎長這麼大,還從沒見過這種規格的敕書呢。
“聽聞,這種敕書上,會有當今聖上親筆提的一個‘敕’字。
“咱們這些鄉野小民,沒法一睹天子龍顏,但瞧一瞧天子尊字也好啊,夠給兒孫輩吹的呢。”
歐陽戎瞧了他眼,又看了看圍聚門外的眾人,氣氛喜氣洋洋,他們皆投來了期盼目光。
眾目睽睽下,今日兩手空空、甚至袖中還少了份奏折的年輕縣令搖搖頭說:
“敕書不在我這,在宋大人那裡。”
燕六郎一愣,替身後眾人問出:“宋大人那裡……那宋大人呢?”
“走了啊。”歐陽戎如實道:“回京城交差去了。”
刁縣丞百思不得其解:“那怎麼把明府的敕書帶走了,不是任命了明府禦史台的侍禦史……呃。”
老縣丞的話語戛然而止,眼睛緩緩瞪大如銅鈴,匪夷所思:“你你你該不會……”
“為何不會?”歐陽戎一臉好奇:“他們給我升職,我就一定要去嗎?”
頓了頓:
“不過這回正好,洛陽來個人,替我順路遞封折子上去,倒是不用麻煩六郎你們跑一趟了。”
歐陽戎笑著點頭,環視一圈周圍。
卻發現縣衙門口的空氣有些寂靜。
離閒、離扶蘇一家,刁縣丞、燕六郎等縣衙官吏,還有圍觀群眾們……場上所有人的表情震驚愕然的看著他,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
六品的京官侍禦史,不……不要了?
消化了許久。
謝令薑率先開口,擔憂道:“大師兄,這算不算違逆聖旨”
“不算,隻是敕書。”
離裹兒眼神複雜的看著歐陽戎,率先解釋道
“敕書是政事堂或天官上書提議,陛下簽字,並不是聖上親自下令的製書,算不上違逆聖意,隻算合理請辭。
“這方麵,本朝還有魏晉遺風,朝廷征辟,賢人名士自可拒絕,不過,除了丁憂或染疾,本朝還未聽說過有人辭拒過敕書的……”
離裹兒又看了眼泰然自若的歐陽戎。
刁縣丞看向歐陽戎,唉聲歎氣:
“名士是可以辭拒養望,可是……萬一上麵當真了,或生氣,下次不提拔你了怎麼辦?豈不是玩砸了,試問誰敢試看啊。”
老縣城忍不住問:“明府是要清名養望還是……”
“彆瞎猜了。”
歐陽戎搖搖頭,打斷眾人七嘴八舌的話語:
“隻是單純覺得這個侍禦史不適合而已。”
他朝眾人調笑道:“說不得,上任第二天又忍不住秉筆諫言,帝王一怒,再被貶謫龍城,與諸位相見。
“另外。”
歐陽戎眯眼說:“最近尋了個新‘職務’,可不能隨便離開江南道。”
年輕縣令擺手離去。
眾人瞠目結舌看著他瀟灑修長的背影。
謝令薑側目,離閒一家人怔怔出神,呆立原地。
眾人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這一番舉措後麵的真正含義。
重若千金的含義。
這驚喜似乎來的……有些太快了。
離閒突然有點想哭。
離扶蘇低頭也揉了揉眼角,抬頭再看,確認不是幻覺。
“都回去吧。”
歐陽戎沒有看離閒一家人,率先離開縣衙門口,在眾人的呆然目送中離去。
謝令薑臉色恢複平靜,拎匣跟上大師兄腳步。
離閒一家人迅速反應過來,跟了上去。
經過梅鹿苑門口,離閒等人本以為前方那道年輕身影會照常拐進門中,卻沒想到,他目不斜視的經過梅鹿苑門口,徑直來到掛牌蘇府的府邸前,旁若無人的進門。
謝令薑與離閒一家人麵麵相覷。
少頃,蘇府長廊上,表情淡然的歐陽戎,即沒有去漪蘭軒,也沒有去作為一家之主的離閒書房,而是輕車熟路的走向了聚賢院。
年輕縣令走入離扶蘇的書房,挑了一條末位的椅子,自若坐下,他手撐下巴,兩指輕敲扶手,垂眸等待,似是沉思。
俄頃,後方尾隨的離閒一家人陸續進屋,或情難自禁,或欣喜若狂,或忙碌倒茶。
自今日起,洛陽周廷少了一位最年輕的侍禦史,江南蘇府多了一位寒門出身的弱冠謀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