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倒是算得沒錯。”
歐陽戎點點頭,用筷子夾了口菜吃,咀嚼了兩下。
不等眾人臉上露出失望之色,他忽然開口:
“但是誰說,修建大佛的錢全都得我們出?又是誰說,耗資巨大卻隻修建寥寥一座大佛。”
“這是何意?”眾人愣住。
歐陽戎筷子指了指窗外遠處的匡廬山,笑著問道:
“江州可不隻有一座東林寺,也非蓮花淨土宗一家獨大。
“匡廬山中有這麼多清高自傲的高僧名士,不少座私財萬貫的名刹古寺。
“眼看它這個從窮山溝裡跑出來的小小東林寺風頭無二,在眼皮子底下、潯陽江畔的最顯眼處建造東林大佛,豈能心中服氣?”
歐陽戎放下筷子,眨巴下眼:
“它小小一座東林寺能建造東林大佛,我也去造一座西林大佛、北林大佛怎麼不行?
“頂多缺少天子製書、禮部公文,沒法建得高過東林大佛,位置沒法占據岸邊最中心的寶座。
“在高度、位置等方麵沒法發力攀比。
“但是精美細致這方麵總沒規定不能超過它吧,還有碑刻壁畫、伊闕佛龕、貢品香火等方麵也是。
“嗯,被搶了風頭,那是他們東林寺技不如人,沒有我寺我宗佛道禪法精湛瑰麗、巍然壯觀,怨不得人。
“去找崇佛的陛下告狀,也沒處說理去。”
眾人微微張嘴,看著有點壞笑的歐陽戎悠悠道:
“因此,潯陽石窟並不隻是單純完成任務、隻建造一座東林大佛。
“除了是距離最近的匡廬,全江南、全天下任何寺廟高僧都能來找咱們修建本宗大佛,都能在這江南道水運客流最發達、天下眉目之地,弘揚大乘佛法!”
他點點頭:
“諸位都是做生意的,有些道理應該無需本官贅述,這造像的規模上去了,修建單個的成本自然下降。”
歐陽戎適可而止,舒服的往後仰靠椅,他似笑非笑的看著一眾精明商賈:
“王掌櫃,馬掌櫃……諸位還覺得,建造潯陽石窟是虧本生意嗎?”
“妙啊!”此前猶豫的馬掌櫃豁然起身,拍案叫絕:
“小人怎麼沒想到,那些匡廬高僧,那些江南名寺香火旺盛,也不知藏財多少。
“且這幫禿驢為佛法花錢最是闊綽,若是引得他們攀比,爭先造像……
“那咱們不僅控製成本,其中操作的空間還有大的很哩!”
李掌櫃大笑,撚須補充:
“而且潯陽石窟一旦成形,聚集了江南道、乃至天下各宗的大佛雕刻,豈不成了奇觀,江南道民間佛風甚廣,豈愁以後沒有香客人流?
“這樣一來,嘶,開鑿潯水畔的新渡口,又能回血一大波了。”
一眾富商們直起腰杆,兩眼放光。
甚至有的人站起身來,激動徘徊,
他們恨不得立馬將匡廬高僧們的錢,抓進自己口袋。
王操之一臉服氣的看向歐陽戎,感慨道:
“姐夫,原來你是要賺這些禿驢們的錢,不是與民爭利,而是劫富濟貧。
“潯陽石窟這麼大的營造,這麼多錢撒下去,修建過程,肯定能保證潯陽城的百姓勞工們一段時間工作無憂,甚至因為工人緊俏,導致工錢上漲。
“還有匡廬山裡的那些高僧名士們,損若是落入這圈套,後麵估計要被姐夫拿捏的死死的。”
歐陽戎看了眼舉一反三的王操之,輕輕搖頭:“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王操之頓住,疑惑問:“那什麼是最重要的?”
歐陽戎低垂眼簾,輕聲:
“潯陽城已經很久沒有擴建了,主要因為城區已經擴張到了目前地形的極致。
“最外圍星子坊的地勢已經算很低的了,都要頻繁受到每年夏季潯陽江水患的困惱,再往外走,西城外的地勢就更加低了,水患也更加嚴重,難以長期居住。
“這些都是製約潯陽城擴建的主要阻力,非乃不建,實屬不能建也。
“可現在,一旦能開鑿雙峰尖,疏通潯水,徹底解決潯陽城周圍的水患問題。
“那麼廢棄城郭,讓星子坊逐漸擴建出去,甚至讓它能一路延伸到雙峰尖的潯陽石窟處為止。
“或者說,直接緊貼星子坊,重新規劃,另起一座新裡坊。
“正好,潯陽石窟的修建,又需要大量的民夫勞力駐紮在雙峰尖附近,日夜兼修,熱火朝天,定然吸引百姓商家擺攤……另外,還有各方物料的運送,這些都可以令四周迅速繁榮起來,進而拉動潯陽渡、拉動全城的繁盛。
“上述種種,都可作為潯陽城向西門外城區擴建的起步之勢,這是一項耗時頗長的過程,但卻是潯陽城再度騰飛的契機。”
歐陽戎平靜點頭:
“誰說未來的新渡口不能逐步替代潯陽渡的?
“潯陽城的百年大計,自潯陽石窟起!”
此言一出,震驚四座。
王操之、馬掌櫃、李掌櫃等人愕然無聲,回味琢磨。
全場陷入寂靜。
……
“確定看清楚了?是那位俊俏長史嗎。”
“稟夫人,正是那位新上任的長史大人沒錯,當初接風洗塵的宴會上,奴婢見過他尊容一麵。
“奴婢看見,他今日常服出現在樓裡,十分低調,走進了三樓那間叫‘牡丹’的包廂,已在半個時辰沒有出來。”
潯陽樓,最高層的一座私密包廂內,安靜了片刻,響起一道婦人慵懶的嗓音:
“唔這位小長史大人來此,是來見誰的,伱看清了嗎?”
“是一些陌生麵孔的商人,奴婢跟隨夫人這麼久,在潯陽城裡從未見過,應該是外地來的,出手闊綽,財大氣粗”
“外地富商嗎,怎麼攀上的這位長史大人的關係……行了,你退吧。”
“是,夫人。”
私密包廂中,有古樸香爐放出嫋嫋青煙,鑲金茶具擺放在紫檀桌案上。
一杯來自穀簾泉的清冽泉水泡製的雲霧茶,散發熱騰茶霧。
側耳傾聽了一會兒外麵悠揚的琵琶聲。
披一條紫金蓮花帔帛的貴婦人,輕吹了一下茶霧,紅唇呢喃:
“這俊俏小郎君終於出來了,來潯陽樓所為何事,難道也是那件事……有人比奴家還要搶先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