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匠作四十一、風起波瀾“造佛四洲,揚州、江州、桂州、太原。
“在揚州、太原修建大佛也就算了,吾倒也能稍微理解,
“‘揚一益二’,揚州乃是南方數道最繁華之所,太原也是河東道治所,號稱北都。
“可帶上咱們江州,還有嶺南道那邊的桂州,又是怎麼回事?咱們兩州百姓可沒這麼寬裕。
“造佛為何不在關內兩京建造?誰不知道關內最是富足,豈能如此不公。”
雲水閣二樓,有一位瘦臉士人哐哐拍桌道。
同桌另一位中年士人的聲音響起:
“齊兄息怒,在下起初也是不解,不過後來聽說,這四方佛像是與大周頌德中樞配套掛鉤。
“且四方佛像選址的四洲,好像是上陽宮望氣士們給聖上的建議,現在看來,是有深意講究的。
“江州乃天下眉目之地,大山大江大湖皆有,而西南邊的桂州,同樣山水甲天下。
“大周屬金德,修建金身大佛坐落於山水絕佳之處,符合金生水的格局,國運昌盛之意。
“那些陰陽家望氣士們,嗬,蠱惑聖心是有一手的。”
這位勸阻的中年士人冷笑,剛剛憤怒發言的齊姓士人冷靜了些,不禁多看了眼前者:
“沒想到陳兄也懂陰陽五行之道。”
“略懂一點。”頓了頓,陳姓中年士人意味深長道:
“另外,在太原建造佛像,此地微妙,也有深意啊,試問齊兄,可還記得,離乾的龍興之地是在何處?”
“當年太宗不就是從太原起家……”齊姓士人話語頓住,少頃甩袖,怒斥一聲:
“定是衛氏與陰陽家望氣士們的建議,成天鬼蜮心思,妖言惑心,蠱惑聖聽!”
正值中午時分,整座雲水閣二樓,除了角落裡常服出行的歐陽戎、離大郎、燕六郎所在的一桌,安靜吃飯外。
其它桌前的賓客們,不少皆在討論朝廷時事。
距離朝廷頒布聖旨,要募資建造大周萬國頌德中樞與四方佛像,已經過去一個多月。
可是民間士林的議論,依舊沸騰難息,甚至愈演愈烈。
“檀郎,要不要換個包廂?”離大郎收回目光,不禁擔憂喚了聲。
歐陽戎抬頭,看了眼二樓大廳。
議論時事者,不少都是士子、文人打扮,慷慨激昂,而一些商賈食客對此大都不感興趣。
他最近因為準備州學釋奠的事情,才知道至聖先師廟就在雲水閣附近,隻有一條街拐個彎的距離。
難怪經常有士子們前來此樓聚餐,上次遇見憤青越子昂,倒也能理解了。
歐陽戎收回目光,朝離大郎搖搖頭,埋首吃飯,動作平靜。
離大郎與燕六郎對視一眼,也跟著他安心吃飯。
眼下,瘦臉士人與中年士人所在的一桌,討論的最是激烈,嗓門最大,坐在最角落的歐陽戎一桌,都能清晰可聞。
“嗬,這次恐怕不止蠱惑聖聽這麼簡單。”
旁桌忽然有一個麵容白淨朗俊的青年士人放下筷子,冷哼附和剛剛說話的二者:
“衛氏雙王,分明是在借機打壓相王、夫子,還有朝中忠心社稷的大臣們,此乃又一輪迫害。
“衛氏雙王,禍害無窮,真乃社稷毒瘤。”
二樓一眾士子們紛紛附和。
有士子嗓音壓低,小心翼翼問:
“聽說夫子七次乞骸骨都被駁回,眼下對外宣稱小疾,在府中半個月,未出門上朝?”
那位青年士子點頭:“此次建造中樞與佛像一事,陛下在衛氏唆使下,想方設法繞過了夫子與政事堂,拿的也是所謂內庫的脂粉錢。
“夫子可能在置氣呢,陛下雖尊稱夫子國老,可有時候行事,確實有些霸道……”
“噓,慎言。”
“哼,有何不能說的。”
青年士子哼聲作罷,大堂內安靜了會兒,眾人一齊歎息,有人麵朝北方,語氣崇敬道:
“季大人、李刺史、魏禦史、杜給事中、王主簿……舍身取義,大義也,皆是骨鯁之臣,社稷之福。
“真乃我輩楷模,雖暫被衛氏迫害貶黜……但隻要有夫子、相王與他們在,江山社稷有望,絕不會落入衛氏一家的門戶。”
“事關社稷,夫子與朝中大臣們自然義不容辭……”青年士子點頭,不動聲色說:
“聽說季大人的曾祖父,曾是隨朝尚書,大乾建國時,太宗對遷入長安的季氏既往不咎,反施恩惠,為當時一樁美談。
“而李刺史更是大乾某位開國國公的後代,根正苗紅的關隴兒郎,受恩蔭入仕……還有魏禦史亦如是……”
此人忍不住感慨:“離乾蔭惠猶在啊……”
原本誇讚的一眾士人麵麵相覷,不禁多看了眼這位發言大膽的仁兄。
二樓大堂稍微冷場……這種掛念前朝之事,沒多少士人多言附和,畢竟有些事沒上秤就算了,一旦上秤,千斤也打不住。
當然,告發官府之人,也定會被天下士林唾棄。
不遠處的角落裡,燕六郎看了眼毫無反應的明府,又轉頭看了看同樣“離”姓的大郎。
作為一州司法參軍的他眨眼,作勢抬手,扶住腰刀,離大郎頓時苦笑,給他敬了杯酒,拱手討饒。
燕六郎笑放開手,不再玩笑。
與此同時,二樓的一眾士人,很快略過了這個危險滑坡的話題。
“不管如何,今日能有浩然氣下酒,乃不幸中的萬幸,來,諸位,敬一杯!今日花酬,在下請客。”
有錦衣士子起身,激昂舉杯,豪擲千金。
二樓,大半的客人站起身來,笑而豪飲。
燕六郎與離大郎對視一眼,默契站起,跟隨飲酒。
兩位好友厚臉皮蹭酒,歐陽戎搖搖頭,他依舊坐著,旁若無人的夾菜,耳畔傳來士子們豪飲過後、止不住的議論聲:
“聽說這一批受迫害的義士清臣中,王主簿正好被貶謫到咱們江州,任州學博士,而杜給事中,被貶去龍城縣做縣丞。
“不過可惜的是,李刺史、魏禦史他們貶地稍遠,一者在饒州,一者在黟縣。”
“無妨,到時候,幾位先生前來,在下一定出城相迎……”
“在下也是。”
“加小生一個……”
眾士子熱情迎合。
認真乾飯的歐陽戎,動作略微停頓,抿了抿嘴。
州學那邊確實缺一位江州博士,眼下州學開年舉行釋奠盛典,都要由他這個長史代勞主持,原本是江州官學博士責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