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匠作六十七、第三糟糕的消息鐵匠鋪內。
蹲在爐邊,熱的卷起袖子的歐陽戎第一時間沒有回頭。
得知胡夫突然返回的消息。
他沒有立馬問燕六郎詳情。
但是歐陽戎知道。
大致會是哪些事。
因為這是他腦海中推衍過的千百種可能之中,能想到的第三糟糕的結果。
首先,歐陽戎覺得,對當前局勢,需要有一個很清楚的認知。
桂州一千五百士卒北歸,就是一場矛盾點燃後,暴烈的兵變。
哪怕它是挪用軍餉建造大佛、和地方長官殘暴苛刻兩隻蝴蝶細微煽動起來的龍卷。
但是在朝廷統治者們的視角裡,它實質就是一場兵變,沒有半點修飾借口。
也來不得半分溫情脈脈。
真正的問題隻在於,如何平息這一場意料之外的兵變。
此前恩師謝旬的信裡,隱隱提到的那場杖下後禦前會議,保離派、衛氏、還有中立朝臣們激烈爭執的,便是這一點。
衛氏站在需要繼續推動中樞、造像這所謂國策的利益立場,還有保全藍長浩、王冷然等投靠者的視角。
於是定性其為惡意返鄉,地方長官幾乎無責,主張暴力鎮壓,清理乾淨。
保離派則是在歐陽戎的求情解釋,與打擊衛氏的日常慣例下,站在衛氏反麵。
定性為主官殘暴、被逼兵變,主張遣使安撫、爭取和平解決,少動乾戈,對戍卒寬大處理,向某些主官追責。
兩方其實都沒有否定兵變的性質,
但是在具體定性上,細微的差彆,深深影響隨之而來的朝廷舉措,產生的結果亦是天壤之彆。
最後朝廷、或說女皇陛下的選擇,現已知曉。
一個遣使安撫、卻不罰主官的折中方案。
除了哪方都不想得罪的中立派,還有依舊擅用帝王術的女帝衛昭外。
爭鋒的兩方都不滿意。
沈希聲等保離派朝臣不滿意,是覺得偏袒衛氏,包庇罪臣,罔顧了王法。
沈希聲那一日甚至還引用了歐陽戎在上書的奏折裡寫下的不起眼的話語:
若不揪出主犯嚴懲,會讓天下誌士寒心,於大周社稷後患無窮。
眼下來看,卻是鮮有人在意。
而衛氏雙王似乎也很不滿意。
不雷霆鎮壓嘩變戍卒,豈不是留有往後清算藍長浩、王冷然等主官的餘地?
況且桂州戍卒嘩變,與桂州造像之事也有強關聯。
藍長浩、王冷然等涉事官員,八成事後慌張,以此為借口,抵賴逃責,將其上升至抵製建造佛像的高度。
比如說什麼,這些大頭兵們哪裡是嘩變抗議他們啊,分明是在打王爺您的臉。
如此種種。
衛繼嗣、衛思行難道是笨蛋,看不出來下麵人的小心思嗎。
當然不是。
但是作為派係領頭者,眼裡哪有什麼對錯,隻有屁股。
對朝廷的折中方案,亦覺不滿。
桂州戍卒“抗議造像”帶頭嘩變,都能被安撫寬容,
那麼天下其它州有樣學樣,抵製造像、抵製頌德銅募集怎麼辦?
在衛氏雙王眼裡,此事事關衛氏顏麵與威嚴,
甚至重要程度遠遠大過雷霆鎮壓後戍卒潰散、可能衝擊江南道腹地長期為害這件事。
既然保離派乾擾下,女皇陛下挑選的是一個折中方案,已無法更改。
那麼衛氏雙王定然會在其它地方,暗中施力,找回場子。
那麼,還有什麼是比清算北歸戍卒們,更能樹立威嚴的。
隻有如此,才能敲打警告暗中抵製中樞造像、陽奉陰違者,達到防微杜漸。
矯枉就是要過正。
而對於中樞造像一事,女皇陛下又與衛氏雙王利益一致。
所以對於衛氏事後的清算、立威一事,
這位陛下很可能猜出來了,卻不阻攔,甚至坐視。
歐陽戎一向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測敵人。
洪州那邊,他不太清楚,但是對於江州刺史王冷然,冷眼旁觀下,早知其秉性。
屁股一撅,就知道要那什麼啥。
於是此前與潯陽王府商議,如何變相保人。
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有歐陽戎這樣縝密的邏輯,和清楚的認知。
例如桂州這批嘩變戍卒,
此前嘩變之初,歐陽戎洞觀他們的行跡,便猜測出嘩變戍卒的領頭將領們,並沒有搞清楚他們這場嘩變北歸的“兵變”本質。
他們沒有劫船擾民,而是老實人似的埋頭歸鄉,能夠看出個中的想法。
是一種類似任性小孩離家出走、憤憤不平的情緒。
並沒有搞清楚這場嘩變背後的真正凶險。
領頭將領,也就是蔡勤等人,可能有些猶豫不決,不是真想造反,而是表達某種無奈與不滿,是在鬨騰,吸引重視。
冀望於朝廷這個“大家長”明白他們心意,然後追回他們。
而且帶領這麼多戍卒們一起北歸,也是想主打一個法不責眾。
殊不知,在衛氏雙王眼裡,一千五百戍卒、一千五百戶家庭,都隻不過是一串數字,還沒有他們一座王府名下的奴婢佃農多。
私心上講,這些日子以來,歐陽戎倒是挺希望這批北歸戍卒能繼續保持這種天真心理。
背後的博弈交給他與同情戍卒的保離派們來。
因為,雙方博弈的情況下,若有一方少去猜忌,會免去很多事情。
防止局勢滑落到“雙輸”境地。
而不久前,胡夫作為中使前去撫慰,陸續傳回來的好消息,讓當時的歐陽戎長鬆一口氣。
歐陽戎接觸過胡夫。
按道理,這種武夫豪傑氣質的宦官,很適合安撫戍卒們。
有這位天子私使在,應該能穩定住局勢。
可這兩日傳回來的消息,卻是一個比一個糟糕。
特彆是蔡勤等將領們提交的那份申狀。
北歸戍卒與洪、江二州之間的局勢,正驟然緊張,快速升溫。
歐陽戎看見申狀後,第一時間敏銳洞察到。
蔡勤等人的這種態度變化,與之前相比,簡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也不知是胡夫做錯了什麼事情,
或者是北歸路上有什麼事件或消息刺激了他們,
抑或是被不懷好意的高人挑撥蠱惑,捅破了某層窗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