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六、雖九死其猶未悔(1 / 1)

潯陽城,渡口。

“臣,死不奉詔。”

渡口有很多人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離得最近的內侍省傳旨太監張譽也是如此,冷淡倨傲的老臉上浮現一絲疑惑:

“歐陽長史說什麼?什麼不奉?”

歐陽戎沒有說話,自懷中掏出一份薄薄的深藍封麵奏折。

緊接著,他當著傳旨太監張譽與全場眾人的麵,解開腰帶,脫下緋紅官服,摘下了頭頂烏紗帽……

他有條不紊的做這些動作的時候,熱鬨非凡的碼頭已經徹底寂靜下來。

無數雙眼睛看來。

在這一道道各異的目光下,歐陽良翰兩手捧著折好的一迭官服與烏紗帽,外加一份深藍封麵奏折。

他神色平靜,把它們遞給了傳旨太監張譽,點點頭說:

“偽詔,陛下何等聖名,豈會發出如此詔書,作出禍國殃民之舉,是朝中有奸王、奸臣蒙蔽聖聽,假傳旨意,這是偽詔。

“陛下所頒造像聖詔曾言,不可勞民傷財,陛下愛民如子,敦諄教誨,萬般叮囑,臣不敢忘。

“前後兩詔,自相矛盾,臣以前詔為主,今乃偽詔,臣,絕不奉詔。”

今日被全體江州官民恭敬迎接的蒼發老宦官先是愣了愣,甚至眼神有些懵逼的看了看自己手中端著的這一卷黃素詔書,準備重新展開重看。

可旋即,張譽臉上浮現出勃然大怒的神色,被戲弄般麵目通紅,當眾嗬斥:

“歐陽良翰,放肆!簡直一派胡言!”

歐陽戎輕輕搖頭:

“真正放肆的,是魏王衛繼嗣、夏官靈台郎林誠,此二人,乃國賊,當誅!”

他遞出手中的深藍封麵奏折,一板一眼說:

“星子坊造像一事,禍國殃民,二人累累之罪行,罄竹難書,臣以微末之軀參告二賊,請公公回京,替臣遞上這封參罪血書。”

鏗鏘有力的話語回蕩全場。

從說出“死不奉詔”到現在說誅國賊,僅僅過去十息不到,全場還有不少人都沒反應過來,還在消化理解場上氣氛驟變的形勢畫麵。

或者換句話說,眾人其實都聽清楚了歐陽良翰的每一個字,但是這八百年難得一見的“拒詔”場麵,讓他們大腦有些宕機。

彆說大周立國以來了,哪怕是再往前看,大乾開國以來,細數下來也沒幾個當眾拒詔的吧?

嗯,若是放在一些使臣出使的西域小國身上,敢拒詔毀旨,那是要被大乾、大周的鐵騎滅國的。

所以說,這聖人詔書不是必須得接的嗎?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還能這麼玩?

若是把大周官場比作遊戲,此時此刻,你這整的……大夥感覺好像玩的不是同一個服務器版本。

眼下,傳旨太監張譽也噎住了,啞然無言的看著麵前這一塊“硬骨頭”。

從業離京出使宣詔這一行業多年,他也是從未遇到當前這種情況。

衛少奇、林誠、王冷然等人皆轉過頭,眼睛直勾勾望向堅定拒詔的歐陽良翰。

可最先站出來指責的不是他們。

是容真。

“大膽,歐陽良翰!你是不是沒睡醒,昨晚又醉酒了?真是胡言亂語,敢頂撞張公公,你給本宮滾下去!這裡沒有你這醉鬼說話的份。”

冰冷冷宮裝少女薄怒嗬斥。

歐陽戎皺眉,再度上前,繼續遞出奏折與官服,謝令薑卻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不等歐陽戎再反應,容真已經帶著一眾女官衝上前來,將其圍住……

少頃,眾女氣勢洶洶的將他“押”了下去。

這一波,謝令薑和容真配合的出奇默契,雖然整個過程,搭把手的二女都沒有去看對方一眼。

不過,在歐陽戎被“扣押”下去前,那份告罪奏折與官服烏紗帽已經遞到了傳旨太監張譽手中。

潯陽王離閒一身蟒服,瞪眼懵逼間,被身後某位蒙麵紗梅花妝小公主推了下胳膊,他打了個激靈,當即走上前去,劈手奪過蒼發老宦官手裡的奏折與官服,同時轉頭,朝周圍的江州官吏們大聲責備:

“燕參軍,陳幽,你們倆是不是又拉歐陽長史宿醉去了?一大清早的,醉迷糊了他?淨吐戲言,簡直豈有此理……”

“是是是,喝酒,是喝酒,是卑職貪杯誤事,實在沒忍住,拖累了明府。”

燕六郎與陳幽趕忙衝上前,站在潯陽王離閒與老宦官張譽麵前,低頭賠罪,滿臉愧疚。

“爾等記過一次,罰俸三月!”

離閒一副不滿神色,教訓完畢,他立即扭頭,朝老宦官張譽抱拳謝罪,一臉歉意道:

“歐陽長史不小心頂撞到了公公,讓公公見笑了,彆和他一般見識。”

胡夫也適時的上前一步,拉了拉張譽袖口,似是塞了些東西進去,熟絡笑說:

“張公公這邊請,幾月沒見,張公公真是愈發抖擻精神,這次趕來江州為陛下宣旨,真是辛苦了……咱家提前在潯陽樓備了一座酒席,張公公請移步……”

傳旨太監張譽臉色陰沉,先是朝內侍省晚輩胡夫擺了擺手:

“抱歉胡公公,雜家還要回京複命,酒席是去不了了,雜家也怕喝酒誤事啊……好意心領了,下次吧。”

然後,這位蒼白老宦官籠袖掂量了下袖內有些沉甸甸的冰涼硬物。

他眼睛看向悄悄藏住歐陽良翰奏折與官服的離閒,聲線有些尖道:

“王爺,此乃聖人真詔,給雜家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假傳偽詔啊。”

老宦官示意了下手中詔書。

“這是自然。”

離閒迅速點頭。

“聖上聖明。”

包括作壁上觀的林誠、王冷然在內的一眾江州官吏應和。

張譽這才臉色稍有緩和。

像是忘記了,不再提剛剛之事。

少頃,他繼續宣詔,歐陽戎本是這回領詔書的頭幾人,不過眼下暫時略過了他,宣詔完畢,林誠等官吏領命離去。

四下無人時,張譽對依舊陪行的離閒、胡夫道:

“王爺,胡公公,雜家權且當作歐陽長史是宿醉未醒了,剛剛說的那些話,這麼多人聽到,肯定會被無聊與有心之人傳回京城,讓聖人聽到一些,這幾乎是肯定的,這點雜家明說。

“這些醉話會不會上秤,雜家不清楚,但雜家鬥膽提點一句,讓歐陽長史酒醒後,趕緊來領陛下詔書,接下江南督造左使職務,老老實實在星子坊造像,另外,聖主在北,叫他麵北磕幾個頭,態度誠懇點……雜家會如實稟告一下,說不得聖人愛才,見其苦勞,龍顏笑笑,不拘一格,就過去了。”

“多謝公公提點。”

離閒嚴肅點頭。

老宦官擺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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