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皇城,一座暖殿內。
有一座屬於大周女皇的禦書房,此刻正在進行一場臨時的禦前會議。
禦書房鋪有地暖的地磚上,還平鋪著一麵明黃色的地毯。
被連夜召入宮中的朱紫公卿、親王公主們,站在這柔軟的地毯上,像陷入了泥潭一般,一個個紋絲不動,無人發出牢騷。
他們的眼神也是如此,凝聚在腳下的地毯上,除了某位玄黑蟒服中年人在王弟攙扶下的不時哽咽聲外,幾乎沒人發出任何聲響。
禦書房內約莫十來人。
可惜不等他反駁,年邁女帝已經發話。
“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是有做第二位狄夫子的誌向嗎……”
“神聖皇帝敕諭……江州司馬歐陽良翰,擔任司馬期間,在外恪儘職守,在內侍奉親長,有公行有孝名,儘責儘心,聖周以孝為先……即日起,代理江州刺史,再授江南道督造左使職務,配合潯陽王府……欽此。”
“根據容真女史的參謀,再結合江州的具體情況,眼下最便捷的路子,就是重新繼續啟用潯陽石窟的那尊半成品大佛。
朝廷那邊,這是不好意思提前麵貶他官、踢開他的事情,現在直接給歐陽良翰升官,又不好意思直說讓他繼續建造潯陽石窟,最好他能主動點,於是繞了個圈子,雙方麵子上都好過。他或許對上次辭官之事有芥蒂,但是對於潯陽王的要求,當然不會拒絕,而且代理刺史的意思,不就是說,讓他乾好了再轉正,這是暗示獎勵……反正就是保護雙方的麵子。
“張前輩放心,咱家與歐陽司馬有些交情,上次的誤會,歐陽司馬不會放在心上的,前輩也是,大夥都既往不咎……”
衛繼嗣有些沉默,欲要再提查案之事,卻被衛思行眼神製止了下來。
是一份詩稿。
“張公公、胡公公請。”一臉鄭重其事的邀請他們進府。
珠簾後方那一位年邁女皇似是睜開了眼睛,平靜的目光投向一道哽咽身影,擺擺手:
“好了,彆哭了,大半夜的,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不僅魏王梁王等人眼底冷笑不把他的主張當回事,務實些的狄夫子、沈希聲也沉默下來,隻有長樂公主輕輕頷首,例行讚同兄長的仁心。
聖旨隊伍抵達之際,歐陽戎正在院子裡歇息。
臥榻前方,還有一位年輕的男裝女官站立,展開一份奏折清脆念詠。
隻見歐陽戎頷首,以嬸娘身體不適,需要侍奉儘孝為由,拒絕了此旨。
此案的真相已經不重要了,至少在這個層次的會議上不太重要,按照流程查案就行,反複提反而顯得輕重不分,眼下最重要的是,利用它繼續推行天樞與大佛的建造方針不動搖。
沈希聲以理據爭:“冒顏犯上,乃直臣氣節,又是治國安邦之良材,有點孤傲性子很正常,況且後麵不也聽話接受了陛下安排?陛下,放眼望去,朝野上下已經沒有比他更適合的人選了,東林大佛重建,非他莫屬。”
“陛下,您可要為少奇做主啊,少奇也是您看著長大的……”
珠簾後方傳來臥榻老婦人的聲音:“諸位愛卿有何建議。”
此名一出,禦書房內寂靜了會兒,眾人表情不一,有些精彩。
珠簾後的女帝微微頷首。
“特彆是那雲夢劍澤,一群吳越遺民自居的雲夢女修,隻認曾經腐朽的南國皇室,不知我聖周之榮輝,仗著天高皇帝遠,更是肆無忌憚,讓雲夢澤成了一處藏汙納垢之地……以武犯禁之事屢犯,大逆不道。
一眾女眷聞言,滿眼歡欣雀躍,準備跟隨男主人跪拜。
離輪歎息四顧,少頃,對詩稿愛不釋手,眼露光彩道:
“所以同理呀,像這樣的王霸之才皆會擇木而棲,你們說是不是?”
“希望兩位公公能幫忙把微臣的難處之言帶到,就不打擾公公去王府那邊了。”
沈希聲搶先一步答:
“沒事,有她在潯陽城,咱們衛氏不是沒人。”黑暗中,衛思行忽然開口。
“而這次在江州建立大佛,她們反應如此激烈,不正好證明她們怕了?建造四方佛像,乃是司天監的主張方案,現在看,效果極好,敵人越怕,越是正確,所以越是眼下這個時刻,越不能退縮,應當繼續!”
不過不說話,有時候就是某種態度,沈希聲趁機上前一步,抱拳道:
“魏王殿下這是什麼話,難道是隻為衛少奇一人做主?陛下聖明,乃是國主,不僅會為他,還會為江州刺史王冷然、夏官靈台郎林誠、還有西南前線戰死的將士們,乃至受苦受難、飽受戰火影響的江南與嶺南百姓們做主。
特彆是昂首傲立的長樂公主,也垂目不語。
“在星子坊大佛倒塌後,容女史與宋嬤嬤也第一時間前去將潯陽石窟,將其保護起來。而目前最了解這尊大佛,能立即上馬動工的,隻有現任江州司馬歐陽良翰。”
“我聖周沿襲前朝思路,雖然精益,卻還是被其稍許影響,對南方所謂江湖的控製薄弱,鞭長莫及。
……
之所以今日站出來,勸阻幾句,除了給衛氏雙王上上眼藥,挑逗挑逗他們外。還因為,由歐陽良翰與潯陽王府一脈主持造像,總體上是比魏王府完全得勢要好。最後,其實還有一個私人原因……他最近對歐陽良翰十分感興趣。
一刻鐘後,珠簾內一位男裝的秉筆女官,攜帶一道新頒布的聖旨小步退下,禦前會議也散去。
送聖旨的宮人隊伍抵達了潯陽渡。
此言一出,全場鴉雀無聲。
回府後,離輪突然召來一眾謀士,聚集暖閣。其中有臉色淡然的黑衣僧人,也有年邁垂老的大儒,還有目光炯炯的白衣公子。
相王離輪,長樂公主;
狄夫子,沈希聲等等。
老太監念完,放下聖旨,微笑道:
衛繼嗣今日玄黑蟒服下,又重新穿上了一身粗麻白色孝服,此刻,他抬頭,一臉悲戚道:
不過張譽想了想,覺得好歹也是一位正人君子,不至於沒有胸懷。
此刻,似是念詠完畢,沒人敢發聲,或投目看向前方這一卷珠簾。
半推半就下,狄夫子在女官搬來的凳子上坐下。
珠簾後方安靜了會兒,忽問:“國老覺得此子如何?”
狄夫子沉默了會兒,突然從凳子上起身,鄭重行禮道:“陛下特意留下歐陽良翰,讓他在潯陽城擔任閒職作為備選,其實是早就料到可能橫生變故,留他下來以防萬一。大佛倒塌後,能有歐陽良翰迅速暫代刺史職務處理攤子,這就是明證。陛下兩手準備,老臣歎為觀止,既然陛下早已運籌帷幄,何須再問老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