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清秀不知何時起,張大了空空的嘴巴,過了一會兒,深呼吸一口氣,她閉上嘴巴,閉上眼睛,沒有發出聲響。
“說句心裡話,雖然我遇到過許多形形色色的女子,遇到過不少親情感情,但心裡總覺得她是對我最好的那幾個,或說能排在第一。
“她的好,好像是絲毫不求回報的,她從來沒有找我要過任何的東西,隻會傻乎乎的給,有什麼,就給什麼,從不來找我討要回報,甚至還會躲著我,深怕我知道,跑去回報……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又為什麼要這樣,有時候我百思不得其解,後來某天,我突然明白,可能在她看來,沒有那麼多為什麼,給了也就給了,如此而已。”
趙清秀感受到,他好像抬手抹了一把臉,聲音不激昂,也不低落,平平淡淡,似是閒聊:
“說起來,我有時候還會夢到她,甚至有一次,夢到我咬了她一口,很重很重,可她還是那樣傻乎乎的帶著傷口消失了……唔和夢一起了然無痕,要這個夢是真的就好了,可若是真的,她來了又走,想到這個,更讓人難受了。”
趙清秀並不知道,歐陽戎說這句的時候,一直保持轉頭姿勢,目光出神落在她白皙脖子的某處……她重新紅眼,此前的哭嗝還沒結束,又起了哭意,肩膀一抽一抽的,寫字的手指顫抖。
【這麼看,她好像很喜歡公子,公子不要內疚,不要內疚,她願意的,你內疚了,她、她說不得會心很痛哩】
“嗯,好,行。”
趙清秀聽到檀郎連續應答數聲,似乎置若罔聞,有些發呆走神。
他忽然開口:“繡娘姑娘,我見識過很多種情愛。
“這些情情愛愛到了最後,不外乎一個“自私”二字,遵循自身的快樂,或說利益,決定去留離散。所以它們緣起則聚,緣散則分,其實裡麵空空如也,他們遵循現實,毫不偏執。
“但是……我從未見過像她這樣傳統的女子,甚至說是最癡笨的女子,隻去求一個‘我偏要’。
“年少時一紙薄薄的婚約;一道白頭廝守的誓言;一頭為君綰起的青絲長發;就站在原地等一輩子,一生隻守一個人……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繡娘姑娘,我一向自詡為很理性的人,剛開始是挺費解的,甚至覺得這種情愛和戲劇話本一樣老掉牙,自我感動,不合實際。可是,當真的有這麼一個獨一份的女子擺在我的麵前,我才體會到它的珍貴與難得。
“她什麼也不說,她什麼都願做,她的行動比言語更有力,繡娘姑娘,你說,我還能遇到這樣一位對我這般好的女子嗎?”
不等無聲哽咽紅眼的她答,歐陽戎輕聲說:“世間無她這般人了。”
氣氛寂靜,趙清秀滿麵激動神色,屢屢的張嘴、閉嘴,最後千言萬語、萬語千言隻化作一個深深的低頭……她什麼也不說,什麼都願做。
榻前不知安靜了多久,直至歐陽戎故作灑脫的一笑:“算了,不提此事了,說點開心的。”
趙清秀挪動小手,準備寫字。
“呃~”她突然打嗝。
歐陽戎愣了下,“撲哧”一笑。
少女頓時滿臉霞紅,推開懷抱,拍打一下郎君肩膀。
分開懷抱的歐陽戎一臉無辜,一邊整理衣裳,一邊眨巴眼睛看著她,似是在等她下一個哭嗝。
他瞧見繡娘突然轉身,背對著他,低頭捏住自己的鼻子,似乎在鼓嘴,努力憋氣。
歐陽戎愣了下,反應過來,這次笑的更開心了:“哈哈。”
聽到後方笑響,趙清秀頸後耳根子羞到紅透,停用了笨方法,她卷縮身子,訥訥埋頭,似乎這輩子都不敢再抬頭見人了。
“喂回頭。”歐陽戎笑眯眼睛,自若抬手,彈了下頭上簪子,喊話:“送你個東西。”
趙清秀聞聲下意識回首,剛回過頭,小鼻子就被他捏住。
捏鼻手掌遮住了她的視野,看不見他,趙青秀隻聽到檀郎一本正經的聲音:“快憋口氣,不然一直打嗝。”
趙清秀小臉略呆,乖乖聽話。
不多時,她終於停止了嗝聲,歐陽戎看了眼外麵夜色,沒走,繼續坐在榻邊陪伴。
可能是剛剛哭累了,這一次,趙清秀很快入眠。
經曆了剛剛的事情,二人之間的關係,隱約有了些變化。
特彆是剛剛那兩個擁抱,繡娘似是默許了一樣。
雖然名義上二人,還是那種關係……可是現在已經進展到了默認的肢體接觸。
現在具體的關係,二人都沒有去戳破這一層窗戶紙。
外麵逐漸夜深,歐陽戎沒有離開,默默守在床邊。
“瓏玲——”
歐陽戎轉頭望著床邊的燭火,臉色沉思,他不時的去彈一下簪子吊墜,不知道在想什麼。
瓏玲聲一直到了後半夜才停止……
拂曉時分,遠處雞鳴。
歐陽戎醒了,昨夜趴在床前,小睡了會兒。
他揉了下眼,看見了眼榻上少女的安詳睡容,她應該是一夜未醒。
歐陽戎鬆了口氣,起身小心翼翼的伸了個懶腰,沒發出什麼動靜。
他收拾了下,過了一會兒,轉身出門。
路過梳妝台,他看了眼胭脂水粉盒。
歐陽戎停步,從懷中掏出一個紅簽,塞進盒蓋裡,再放回盒子。
他臉色平靜。
從始至終都沒有打開過這張姻緣紅簽。
歐陽戎大步離開。
門外,天方際白。
……
趙清秀再度醒來,已經是上午。
窗外有蟲鳴聲,還有陽光的味道。
這一夜她睡得格外的香甜。
屋子內外,不見檀郎蹤影,趙清秀這次沒哭。
她兩手抱著被褥,靜靜出神了會兒,才低下頭,去係天青色緞帶蒙眼……它和鴛鴦翡翠簪子、碧玉竹杖,還有乾淨裙裳都擺在床邊凳上,她觸手可及的位置。
“瓏玲——瓏玲——”
花許久時間才穿戴好的趙清秀,突然聽到一陣熟悉脆聲。
她怔怔走到庭中,來到石桌旁,摸到了一隻遺留下的冰白玉簪子。
趙清秀手拿簪子,默立桌前,小臉神色複雜。
當初她稀裡糊塗的留下,是準備求得這枚心心念念的舊簪,再悄悄走人。
可是現在冰白玉簪子擺在她的麵前,但趙清秀心頭的第一想法,卻不是離開。
還沒找到那口鼎劍,“家人們”那邊也無回應,還不能走……她這麼說服自己。可某一刻,又隱隱意識到,與檀郎的羈絆好像不知不覺越來越深了,越來越難以離開他了……
最後,趙清秀沒走。
她在石桌邊安靜坐下,曲起一根纖指,一下又一下的輕輕彈起了冰白玉簪子吊墜。
“瓏玲——瓏玲——瓏玲——”
趙清秀小臉呆然,側耳傾聽,這一聽就是許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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