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滾滾。
一輛馬車低調離開星子湖邊某座幽靜小院後,正朝西城門飛速駛去。
拂曉時分,天蒙蒙亮,街上的宵禁剛剛解除,潯陽城各坊漸漸蘇醒,最先蘇醒的是星子坊。
歐陽戎端坐車中,膝蓋上放著一隻長條狀琴盒。
伴隨著馬車顛簸,琴盒內並沒有晃蕩聲響。
被塞的滿滿當當。
歐陽戎安靜了會兒,眉峰聚隴。
他摸了摸身上,左右四顧了下。
後知後覺的發現,有一物沒帶。
繡娘送的那一枚護身符。
剛剛走的匆忙,明明出門前,繡娘拉扯他袖口,兩手比劃,提醒過一下的……最後送彆出門,兩人卻還是忘了。
歐陽戎不是丟三落四的性子。
但是從昨日收到容真信號,到今早準備就緒出城,要做的準備太多,徹夜未睡,能去星子湖陪繡娘吃一頓早飯都已經是極限擠壓時間……
可眼下完成此事後,歐陽戎依舊心裡有一點空落落的。
像是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沒做、或一位重要的人沒去叮囑一樣。
但是,從江州大堂,到潯陽王府,到槐葉巷宅邸,再到繡娘院子……該去的地方都去了,該布置的都布置了。
還缺了什麼呢?
歐陽戎臉色有些出神,突然打開窗簾,望向外麵的新房與人流。
外麵的天空顏色還是偏向暗青,今日星子坊的人流不隻是叫賣忙碌的勞工與小販,還有不少潯陽本地市民,他們是主流,同時也一反常態,大清早就出門,大多提有大籃小桶,出門置購柴米油鹽等生活物資,腳步匆匆,不過在臉色嚴肅的市貿司小吏們主持下,街道熱鬨卻不擁擠,隱隱有一絲井井有條的氛圍。
歐陽戎所在的馬車經過一些排隊的人群時,能聽到他們壓低的嘈雜議論聲裡,有“雙峰尖”、“大洪水”、“潯陽石窟”、“歐陽刺史”等高頻字眼。
越靠近西城門,廉租院越多,歐陽戎依稀還看見,有江州大堂的單個書吏,手中捧冊,兩位衙役跟隨,挨家挨戶的敲門,通知著什麼……
歐陽戎抿嘴。
雙峰尖近日漲水,還有潯陽石窟周遭百裡被重兵封鎖,這兩道不尋常的信號,不出意料,果然在一夜之間傳遍了全城。
所幸雙峰尖在西城門外百裡,即使後續是最糟糕的情況,洪水衝城,按照以往經驗也大概率隻有地勢低矮的星子坊受災。
而江州大堂又在歐陽戎指揮下,早早的準備好安撫民情。
種種因素,導致眼下還沒造成大多數恐慌。
不過關於這次洪水汛情,各種傳言消息滿天飛。
有人說是新修的東林大佛觸碰了潯陽城的龍氣水脈,也有人說,是長江裡的“水龍王”不滿當朝聖人建的這一尊大佛,要發洪水衝垮,還有人說自己就是龍王,大夥要虔誠燒香,三兩一根,童叟無欺……嗯,後者已經被抓進舊州獄大牢了,嘗特殊牢飯了。
而從昨夜起,潯陽石窟所在的雙峰尖地段,方圓數十裡已經被監察院嚴密封鎖,隻可進,不可出,進去者皆要受到嚴格檢查。
這些舉措愈發加重了潯陽城內的謠言猜測。
對此,歐陽戎與江州大堂沒有出來辟謠,有些“焦頭爛額”、沒空搭理的味道。
歐陽戎關上車窗,清晨的嘈雜聲響降了一番。
看了眼膝上的劍匣,他彎下腰,在座位下方摸索了下,翻出一串麻繩佛珠來,套在左手碗上。
算是每次去潯陽石窟的慣例。
歐陽戎又想起了那日散步,容真與他闡述的新想法與方案。
雖然天南江湖的反賊們不一定會上套,但是容真說的不無道理,與其坐以待斃,等待敵人主動出擊,不如自己先出手,打亂敵人的計劃陣腳。
這一旬時間,看看那些雲夢越女們到底來不來。
歐陽戎揉了一把臉。
其實那日他聽完新方案後,問過容真,時間是不是不夠,在大佛落地前,若是沒有教會她琴曲精髓怎麼辦。
容真的回答是不需要他操心,儘力而為即可。
這麼看來,這位女史大人是有備選方案的。
不過,容女史作為陰陽家道脈的六品玉女,為何偏要中途學此劍訣,以及潯陽石窟的核心布防,容女史還是沒有說。
因為上次歐陽戎藏起繡娘的事情,導致保密調查沒有通過。
不過歐陽戎隱隱猜到一些,總覺得應該是與容真的那個特殊名額有關。
對於潯陽石窟裡的這尊東林大佛,歐陽戎感官有些複雜。
明明是在他的指揮下修建,但是對於核心的黃金佛首等內部布置,容真與宋嬤嬤等司天監女官一直沒有帶他去看。
另外,修建東林大佛,是女帝考驗潯陽王的一張牌,類似一場服從性測試。
眼下潯陽王府最大的回京機會,就蘊藏其中,況且這些時日,歐陽戎與潯陽王府已經投入了很多時間精力進去……現在算是勢在必得了。
可嚴格來說,對於想要毀壞東林大佛的雲夢女修與天南江湖眾人,歐陽戎其實並沒有太大的惡感。
因為若不是他阻攔,繡娘本來也是其中一員。
而且,根據以往線索判斷,東林大佛可能影響到了雲夢劍澤內一座重要無比的大陣,這是二者衝突的核心點,而世上諸事並不是非黑即白的。
歐陽戎倒是挺能理解的,所以此前和方家姐妹才聊的津津有味。
但是理解歸理解,就像李正炎、魏少奇等人通過他們認定的方式來改變這個世道一樣,歐陽戎同樣也有已經認定的方向,不輕易改,不會讓步。
至少今時今刻,針對東林大佛,歐陽戎的立場依舊是與大周朝廷站在一起的。
“公子,燕參軍在外麵。”
“嗯。”
歐陽戎收回思緒,瞧了眼,發現馬車已經停靠西城門。
“明府,李從善、妙真他們已經被差遣回了潯陽石窟……”
燕六郎一上車便抱拳稟告起來。
昨夜秘議之後,歐陽戎與離閒通過官印手令,臨時找了個借口,將這兩方人給趕去了潯陽石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