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婁的比他主子還囂張跋扈,壓跟沒看陳六爺一眼,隻往上一伸胳膊,要笑不笑地對魏少說了聲“請吧,少爺”。等魏少同他一起下了觀江樓,那姓婁的,將手臂上掛著的大氅一展,體貼似的給魏少披上了。
瞧也不瞧周圍麵色難看的陳家武師,半強迫地攬著魏少,揚長而去。
自萬家堡之後,這一對主仆的關係,似乎已經降到了冰點。
各種殺意和控製都擺到了明麵上。
陳六爺陰沉著臉,在觀江樓上將魏少麵對他手底下姓婁的神情收在眼底,跟老狐狸一樣微微眯了眯眼睛。他確信魏少同姓婁的之間的僵持不是作假,裝是裝不出他們間翻臉後的劍拔弩張,不是給河曲六戶上什麼苦肉計、雙簧計。
陳六爺這才徹底舒心下來,打消了最後一絲懷疑。
他轉頭,朝身邊的一個小廝吩咐道:“去,給二爺送信,說是事情辦妥了。”
小廝喏了一聲,無聲無息地從觀江樓裡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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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黃河堤,他們瘋了?!”
客棧房內鐵哥兒驚愕萬分,往上的沉穩已經全然消失。身側的衛十道更是麵沉如水!羅瀾舟和“魏少遊散他處的、情報手下”陳程坐在他們對麵。兩人的神情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們剛剛得設法取到衛厄那邊傳出的密信時,受到的驚駭和震撼,遠不比衛十道和鐵哥兒少。
黃河啊。
那可是黃河啊。
有什麼人敢往黃河上動念頭,這不是要自找天禍嗎?
黃河水患一直延續到二十一世紀,都是讓人提之色變,沒想到在舊社會,還有蛀蟲敢在黃河上動手腳。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衛十道幽幽地念誦一聲,攤開了一張反複觀看過的黃河水運圖,煙鬥在河曲這個點上繞了一圈,往中間一點,喃喃道,“怪不得我覺得河曲不對勁,卻怎麼都找不到陰氣詭氣的來源,原來是被引到黃河裡去了。”
陳程略帶詫異地盯著這個和自家隊長同姓、不修邊幅的石匠漢子。
“黃河水臟,”衛十道解釋道,“臟的不僅僅是你們眼睛看到的那點沙子土泥,還有黃河的水氣——水裡頭死的人太多了,水渾水濁,其陰無比。你把其他的陰晦的東西往黃河裡一引,就被黃河蓋了過去,用普通的方法,查是查不到的。”
“說來也是造孽啊。”
衛十道的語氣裡帶著一絲平時罕見的痛心。
“黃河水險是險了點,可單單憑著黃河自個的水險水急,萬萬不到這種地步!”
“但一條老黃河,穿行兩岸,幾個大郡半個炎黃,都靠著它的水養活。隻要關中關外,打仗了,發旱災了洪災了,屍體堆積如山,處理不了,就往黃河裡一丟。官兵丟鎮壓的百姓,土匪丟截殺的屍體,沒什麼不是往黃河裡去的。”
“黃河邊上的村子、縣城,也好不到哪裡去。窮人家沒錢埋爹娘,不孝點,趁夜拿了席子裹了,板車一拉,就拋
屍黃河!還發了個詞,叫什麼‘水葬歸屍’。要我說,這都是自己上吊,自找的孽報!”
可見衛十道這回是真的急狠了,握著煙鬥,一句比一句痛心。
鐵哥兒畢竟年少,在知道河曲六大家做的事後,簡直半秒鐘都待不下去,握著刀起身:“俺去報官,掘黃河堤是要判九族的大罪,得把他們統統抓起來。”
“報什麼官,回來。”衛十道嗬斥,“這幫龜孫敢挖,那就是上下都打點好了,已經在河曲一手遮天了。你是要去官府自個送死嗎?”
陳程也一把將鐵哥兒這個半大少年拽了下來。
他沒在老牛灣遇見過鐵哥兒,不曉得鐵哥兒出手有多狠。在陳程眼裡,鐵哥兒就是個放現代,連初中都還沒念畢業的小毛孩。核心一隊裡,陳程最小,平日裡沒少被其他人按歲數壓製,現在撞見個比自己小的,就莫名有了“陳哥”的保護義務和教育責任。
一把將人拽下後,硬充老道地教訓:“你聽你叔的,穩住點氣,我這些天都打聽過了,河曲的衙門都是六大姓的人。前兩年倒是調來個不收賄賂的好官!結果呢——結果那姓何的好官,沒兩個月就消失了!!”
聽衛十道和陳大哥都這麼說,鐵哥兒沉沉地坐了下來,抿著唇,不說話。
陳程順手揉了把這小子的腦袋,看向其他人。
羅瀾舟上大學,學的跟水利有關,是所有人裡對情況的險惡程度最知曉的。從拿到密信起,一顆心就沉到了井底。
他盯著衛十道的那張黃河圖譜,麵色凝重地盯了老半天。
“所以,我們找不到他們在哪段黃河堤動了手腳?”
衛十道點頭:“隻能等魏少那邊再傳消息過來。”
衛十道說是這麼說,一行人的神情猶自非常難看。
要是河曲的黃河堤被做過三年的手腳,那他們找出定人樁的位置有什麼用?靠不到十人的人手,去堵黃河堤嗎?現在社會麵對黃河,幾百上千地往上撲,都不一定攔得住呢。
衛十道倒顯示出與往常不同的沉穩:“現在我們不知道河曲的人是在河堤的那一段動過手腳,隻能等魏少套出‘黃河金眼’的位置——定人樁分布在黃河金眼附近,這一點是肯定的。找出定人樁後,我們得設法毀了這東西。”
羅瀾舟皺著眉頭,將定人樁和陳程先前提到的“河曲三年沒有死人”的事連起來。
“他們敢挖黃河堤,肯定是嘗過這‘定人樁’的甜頭,用定人樁,擋住了黃河的水害。”羅瀾舟指出,“河曲六大家自己在河曲住,黃河要是發了水,頭一個淹的就是他們。應該是先試過,發現定人樁真的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