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第三基地外,合歡林。
鐘佑一襲黑衣,神色匆匆,朝著與江與臨約定的地點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後悔。
既怕林河不來,拿不到EBM生物學實驗室的人員名單,又怕林河來了以後,又整出新的幺蛾子。
林河總是有那麼多方法和理由,他就像一個蠱惑人心的妖魔,讓人明知危險,也會不由自主地執行他的計劃。
前天晚上,林河私下裡找到鐘佑時,鐘佑在心裡告誡自己,無論對方說什麼都不要搭理,絕對絕對不能再被這個人牽著鼻子走。
隻有腦子進水的人,才會和林河這個瘋子合作。
在鐘佑原本的計劃裡,他接待林河的態度,就要像異監局大堂內負責接訪的曹伯伯一樣——
溫和有禮貌,一問三不知。
展開來解釋,就是讓人既挑不出錯處,也打探不出來任何消息,更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所以當林河出現的時候,鐘佑低眉垂眼,耷拉著眼皮,笑得像尊彌勒佛。
然而,林河一句話就讓鐘佑破了功。
林河說:“你受什麼刺激了,怎麼像個小老頭。”
鐘佑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
他深吸一口氣,安慰自己說:沒關係的,不要生氣,這是對我演技的肯定,我就是在學曹伯伯啊。
鐘佑還沒來得調整表情,林哥又開口說了見麵後的第二句話。
林河說:“鐘佑,你們異監局裡有釘子,我可以幫你把魚調出來。”
鐘佑:“!!!”
很小的時候,鐘佑就明白了一個道理。
人們生來平等,但差彆與生俱來。
有些人從一出生開始,就注定了他不會平凡。
絕大多數人庸庸碌碌,在喧囂的世間沉浮桎梏,於現有的規則裡艱難求生,而總有人另辟蹊徑,尋找到一條能夠突圍而出的新路。
林河就是這樣的人。
鐘佑知道林河為什麼來找到自己。
林河想借走那個治療係異能者去救人,或者說是救一隻怪物,
一條人魚。
異監局的情報人員無處不在,他們知道林河撿走了那條命不久矣的人魚,也知道林河從融合者聯合會帶走了三支特效藥劑。
鐘佑以為他會講‘人命關天,事態緊急’;以為他會講‘規則之內,特事特辦’;以為他會講‘合作共贏,利益交換’。
可林河沒有講感情,沒有談規則,沒有提利益,他隻用了一句話,就讓鐘佑心甘情願地踩進了他預設的路徑中。
理想與現實的差距堪比雲泥。
鐘佑終於意識到自己不是林河的對手。
在林河拋出的問題下,除了‘你怎麼知道’和‘誰是釘子’以外,鐘佑做不出任何回答。
他必須選擇與林河合作,用那個被羈押的治療係異能者孫念洄,釣出藏在異監局裡的敵對勢
力。
白天,林河來了。
他用了一個所有人都覺得很荒誕的理由說服了孫念洄。
在孫念洄接過筆準備寫下名單的刹那,魚上鉤了。
林河帶走了孫念洄。
異監局抓到了對麵樓裡的暗殺者,審訊過後,得到了許多不可思議的消息。
整個下午,異監局風波迭起,開展了一場浩浩蕩蕩的內部清掃。
由於孫念洄被人救走,作為當時隨行的特工,鐘佑難免失察之責。
這也在林河的預料之中。
林河說:“我會幫你拿到孫念洄口中的名單,將功抵過之後,你至少還能得到個三等功。”
既能替異監局清掃掉潛伏在內的臟東西,又能在自己的履曆上添一枚功勳章,和林河合作於公於私都有利,鐘佑找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
直到現在,鐘佑仍堅持‘隻有腦子進水的人,才會和林河這個瘋子合作’的觀點。
但林河的可怕之處正在於此。
他能往人腦子注滿水,然後魚就上鉤了。
每個人都是魚,隻有林河才是那個垂杆者。
更可怕的是,林河能讓所有人都獲利:異監局鏟除了釘子,鐘佑獲得了名單,孫念洄拿回了自由。
他隨手甩杆一攪,一切便水到渠成,沿著最優解流淌而去。
鐘佑麵色凝重,行走於黑夜之中。
黑暗中,有什麼東西破風而來。
鐘佑機警後撤,淩厲目光落在……一個紙飛機上。
“還挺謹慎的嘛,小鐘佑。”一道含著笑意的清朗聲音從高處傳來。
鐘佑循聲望去。
林河坐在合歡樹上,背靠一片蔥蘢,朝著那個紙飛機揚了揚下巴:“什麼M生物學實驗室的人員名單,給你搞來了·。”
看看這不著調的樣子!
鐘佑彎腰撿起紙飛機,心裡閃過一大串臟話。
蒼天不公,世界上有那麼多深沉穩重、謙遜隨和的好人,可老天爺偏偏要把優異的天賦都點亮在這個混蛋身上!!!
出挑的相貌、高強的異能、還有那執棋者般操縱人心的能力……
鐘佑拆開紙飛機,借著朦朧的月光匆匆掃過上麵的名字。
異監局羈押孫念洄已有兩周,那女人一個字都不肯吐露,可僅僅幾個小時,就把名單寫給了林河。
為什麼呀!!!!!
鐘佑內心悲憤交加,仰麵無語問蒼天。
江與臨還是很關心大侄子的心理健康的,見鐘佑握著名單不說話,隻一味地望著月亮,還以為這孩子受了刺激,心說自己這次也沒說什麼過分的話吧。
應該和我沒關係。
難道是在異監局挨訓了?
可憐的大侄子。
江與臨單手一撐,從樹上跳下來:“怎麼了,拿到名單還不開心。”
鐘佑將手裡的紙折了幾折,放進口袋:“孫念洄呢?”
江與臨沒回答:“怎麼?她犯了很重的事?異監局一定要抓她?”
鐘佑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隨著調查的深入,人體基因實驗背後的勢力被挖掘出來,鐘佑看到了一些很臟的事情——
那是他從前沒有想過,也想象不到人性之惡。
江與臨雖然不知道異監局查出了什麼,但大概能想象到。
人體基因實驗、融合體拍賣、器官走私,這三個詞放在一起,怎麼組合也組合不出一個不那麼血腥的故事。
江與臨輕輕歎了口氣,拍了拍鐘佑的肩膀:“這樣的事還有很多,以後你還會見到這個世界更臟的一麵,所以彆太往心裡去,知道了嗎?”
鐘佑沉悶地回答:“哦,聽到你的‘安慰’,我可真是好多了。”
江與臨輕笑一聲:“鐘佑,異監局很了不起,做特工也很了不起,但這隻是你的工作,不是你生活的全部。”
鐘佑沉默了很久。
理智告訴他不要和眼前這個人講太多,可感情上他卻對林河有種特彆的依賴。
也許是因為林河曾經救過他,將他帶出暗無天日的地底,在不確定鐘佑是否遭到感染的生死一線之間,他們一起度過了一個漫長的三百秒。
雖然在這三百秒中,鐘佑有五分之四的時間裡處於昏迷狀態,可林河是他睜開眼睛的刹那,看到的人就是林河。
隻有林河。
如果不是林河會什麼蠱惑人心的妖術,那麼鐘佑隻能用‘雛鳥效應’四個字,來解釋他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