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憚她,是把她當做神女還是妖怪,她總是笑臉相迎, 不求回報,即便被打罵也不在意。
凡有所求,必應允。她無法拒絕任何人。而在短短的大半年裡,她也已經長成了一個十三四歲少女。豆蔻年華,偏生整張臉都叫黑斑遮住了, 一路往脖頸下蔓延。
因此即便她救活了許多人的性命,也沒有人善待她。誰叫她長得醜又怪異,還好脾氣呢?不管彆人對她做什麼,她都不會生氣。
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想要她救活的。
有一戶人家, 家中十分貧窮, 老祖母生了病,癱在床上, 當兒子的總不能不管,就靠著藥店施舍的一些彆人不要的藥渣子撿回來煮開給她喝。全家人都苦,她自己也不想活了, 拖了一年多, 她終於去了。結果在要拉去埋的時候小孫女哭著說舍不得,阿煤經過, 竟又將草席裡裹著的人複生了。
病卻沒治好,跟生前一樣病殃殃的,站也站不起來。
那戶人家又氣又怕,兒子更是跪在地上求母親彆再拖累家裡。老人自個兒也又怕又愧疚,當時就一頭磕在牆上,再次咽氣了。
結果阿煤又把人救了回來。
男人忍無可忍,衝上老夫妻倆家中堵門叫罵,讓他們看好阿煤。要不是有盧湘攔著,那男人不知道要砸壞多少東西。
諸如此類事例還有許多,譬如丈夫偷偷殺了妻子扔進豬圈對外說她跑了,還在懷念呢,妻子就活生生地從豬圈裡走了出來同他大打出手。
譬如有人家中實在窮,便把老父背到郊外蓋了一半的老人屋裡,一天一碗飯,換得牆壘一排磚,磚頭砌到頂,便放老人自生自滅,過了一月再來收屍。誰承想一個月後破開牆,裡麵是餓得燒心的老人,已經餓死過,卻又活過來,還不得不繼續忍受饑餓的滋味。
盧湘起先還勸一勸,阿煤長大以後,她也不再勸了。
沒有用的,她阻止不了,不論那些人哀求或是怒罵,阿煤都不會停止。
“活木經火燒成炭,死木埋地底長成煤。”阿煤似乎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阻止自己,“他們是煤,他們死了,煤就不好用了。”
盧湘問:“既然鎮上的人也是煤,活著跟死了,不是一樣嗎?”
阿煤搖頭:“不一樣。”
到底怎麼不一樣,她卻沒明說。
事後幾人討論,呂雪衣猜測,她要的不是活人,而是活人的怨念。
就像她說的,同樣是木頭,活的木頭和死的木頭可不一樣。可能在她眼中,人不論死活都會變成煤礦的一部分,但她隻需要活的那一部分。
什麼是隻有人活著才有的東西?
答案呼之欲出。
彭明誌說:“誰說隻有人活著才有怨念?死後怨念不見得會消散。”
他還記得那本日誌裡的一段話,原封不動地複述出來:“煤,是地之精華,埋在地下的人死後會變成煤,而死去的人的怨念並不會消散,隻會跟著在地底成型,也會和主人一起變成黑色的煤塊。”
薑遺光:“又是你在井底發現的?”
彭明誌點點頭。
已經深秋了,天冷得厲害,再過一陣子就該落雪。呂雪衣在準備進山,他想著一個人獨行總是不放心,想邀一人同去,結果誰都不打算回去。
彭明誌直說四十年後的煤山鎮是一片煉獄,就算那些鎮民活下來,也會把他們當做眼中釘,要除掉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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