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車間在李伴峰麵前昂起了半截身子,幾十根鐵管在李伴峰眼前交錯移動。
單純從體型上看,這座巨大的車間和入侵墨香店的葛俊有些相似。
但二者之間在細節上截然不同,葛俊和蛤非常接近,甚至可以說就是一隻異變的蛤。
但眼前這隻「蜈」就有點抽象了,準確的說,這更像是一架由蒸汽驅動的機器。
之所以說蒸汽驅動的,是因為「蜈」車間的頂棚,不時噴吐著白霧。
秋落葉曾經說過,內州人可以是雞鴨鵝狗各種生物,可從沒說過內州人會變成機器。
「你到底是不是內州人?」李伴峰又問了一次。
車間大門打開了,一個直徑兩米上下的球狀物,從大門裡飛了出來,在李伴峰身邊繞了兩圈。
剛看到球狀物的時候,李伴峰還以為這蜈又吐出來一個肉丸子。
仔細看一眼,才發現這顆球狀物和之前的肉丸子有很大差彆。
肉丸子是一個整體,是一大坨肉。
這顆球狀物是個集合體,數萬隻眼晴集中在一起的集合體。
每隻眼睛都有眼球,還有不同顏色的瞳仁。
上萬隻眼睛朝著不同的方向轉動,正在仔細觀察著李伴峰。
出於禮貌,李伴峰朝著這一大群眼晴點了點頭。
然後李伴峰的身影消失不見了。
驚訝之中,所有眼睛的視線集中在了一處,又迅速分散開來,它們在尋找李伴峰的聲影。
砰!
碩大的球狀物炸掉了三分之一,整個車間在地上打了個滾,濺起了大量泥土,又迅速站了起來。
這明顯是疼痛導致的。
這個球狀物應該是這座「蜈車間」的眼睛,一隻由數萬隻眼睛組成的眼晴,這種特殊的構造讓李伴峰想起了昆蟲的複眼。
雖然這隻眼晴和車間並不相連,但它顯然是車間的一部分,它受到損傷,蝸車間會感知到疼痛。
李伴峰故意隻把這隻巨大的眼晴炸掉了三分之一,留下了三分之二。
「蜈車間」似乎察覺到李伴峰彆有用意,巨大的眼晴迅速瓦解,分解成了上萬個拇指肚大小的眼珠,懸浮在空中各處。
把眼睛拆散了,各個眼球開始不受乾預的自由行動,上萬個角度的畫麵,毫無規律的堆疊,這對蜈的視覺造成了不小影響,它的行動變得遲緩了不少。
但這麽做的好處是,眼珠無死角的監測李伴峰的行動,讓李伴峰難以發動走馬觀花之技。
就算走馬觀花成功發動了,李伴峰的目力集中之處,至多炸掉一兩個眼珠,
這樣的損失和傷害,是車間能夠承受的。
果不其然,李伴峰再次發動走馬觀花,
砰!砰!
兩聲悶響,兩顆眼珠破裂,「車間」並沒有做出任何反應,這點傷害對他微不足道。
再次使用走馬觀花,李伴峰把視線集中在了廠房的牆壁上。
廠房的牆壁沒有受到傷害,雖然這是這位「內州人」的軀體,但和正常意義上的血肉有明顯的分彆。
李伴峰心下讚歎,這「蜈蚣車間」的智慧不低,當前做出的應對非常的明智。
「蜈蚣車間」盤曲身子,把李伴峰圍在中間,似乎要發動反擊。
雖然反應變得遲鈍了,但分散的眼珠也給車間創造了更多的進攻機會。
雙方對峙片刻,「車間蜈」的頭頂伸出一根鋼筋,刺向了李伴峰。
李伴峰沒有急著躲避,他聽到了蒸汽噴吐的聲音。
高溫蒸汽在噴射時會發出刺耳的銳鳴,在李伴峰周圍,有一道道無色透明的高溫蒸汽射線。
這些蒸汽射線是「蜈車間」從身體的縫隙之噴吐出來的,原理和蒸汽機槍類似,具體的噴射位置能通過聲音推斷出來。
可知道蒸汽的位置,不代表李伴峰能躲避過去,這東西不是箭矢,也不是子彈,它是蒸汽流,隻要噴射,就一直存在。
分散的眼球讓車間製造出了幾乎無法突破的蒸汽網,李伴峰如果貿然躲避刺向頭頂的鋼筋,就會撞在蒸汽網上。
如果不躲避,蒸汽射線和鋼筋一起夾攻,李伴峰也支撐不了多久。
按照李伴峰的計算,隻要他離開原地,至少要撞到一束蒸汽射線。
那就撞個試試!
李伴峰向左閃身,躲過了頭頂的鋼筋,代價是被一束高溫蒸汽擊穿了胸口。
在躲避的一瞬間,趨吉避凶的本能不斷提醒李伴峰不能向左。
在躲避之後,這束蒸汽並沒有傷到李伴峰,李伴峰用逍遙自在之技,把前胸的一部分,轉移到了後腦勺。
把胸口掛在後腦上,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他能清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還能在呼吸之間感受到胸口的起伏。
李伴峰使用了逍遙自在之技,這似乎在「蝸車間」的意料之中。
他操控著十幾道蒸汽一左一右正在朝著李伴峰迫近,一道蒸汽即將掃過脖子,另一道蒸汽要掃過肋下,還有一道蒸汽要掃過膝蓋。
再想用逍遙自在,難度就有些大了,因為要轉移的東西太多。
但沒有逍遙自在,還有彆的辦法。
李伴峰選擇了用宅心人厚之技硬扛,
蒸汽在李伴峰身上掃了幾圈,李伴峰皮膚微微泛紅,並沒有其他變化。
「蜈車間」有些意外,這不像是旅修該做出來的應對。
他再次調整蒸汽射線的位置,李伴峰已經衝到了車間旁邊,
「蜈車間」感知到情況不妙,立刻關閉了所有門窗。
李伴峰發動步,直接用暢行無礙之技鑽進了車間。
他以為車間裡邊會是這隻「」的五臟六腑,他錯了,這還真就是一座車間,由蒸汽驅動的車間,在外州並不常見,在普羅州隨處可見。
李伴峰對工廠並不陌生,他先抬頭看向了棚頂,棚頂有一條銀白色的蒸汽管道,管道上插著壓力表,帶著截止閥丶逆止閥和疏水管。
一根根粗細不一的管道從主蒸汽管道上分離出來,連接著車間中央的汽室,
汽缸和活塞。
這根銀白色的管道,是主蒸汽管道,相當於「蜈蚣車間」的大動脈。
李伴峰一揮唐刀,將主蒸汽管道上刺了個窟窿唐刀高喊一聲:「刀刀取敵首—這好像是根腸子。」
轟隆隆隆~
車間劇烈的震動,高溫蒸汽外泄,追著李伴峰噴射,車間裡溫度陡然升高,
正在運轉的活塞漸漸放慢,發出一陣陣銳鳴。
「疼壞了吧?」李伴峰躲過噴湧的高壓蒸汽,回頭再一看,主蒸汽管道上的刀口不見了,隻留下一道不算太大的傷疤。
傷口愈合了?
這根管道不是血肉,但是有生命!
內州人的生命形式越來越抽象了。
李伴峰對準管道,用踏破萬川踢出去一腳。
主蒸汽管道上出現了幾百個窟窿,劇痛的蜈車間原地翻滾,蒸汽四下泄露,繼續追擊李伴峰。
等李伴峰躲過蒸汽,管道上的傷口又愈合了。
這東西的自愈能力也太強了!
車間裡,蒸汽射線來回遊走,受到空間限製,李伴峰能躲閃的機會有限,宅心人厚之技不能頻繁使用,逍遙自在之技又不熟練,隻能靠著步躲閃。
這蜈蚣太難纏了。
而且這是個蠱修,至今為止他還沒使用蠱術,他的戰力或許隻發揮了不到一半。
不能拖延,得速戰速決。
李伴峰思索片刻,從腰間拔出了判官筆,刺進了主蒸汽管道。
判官筆愣然片刻,喊了一聲:「燙!」
高溫蒸汽把判官筆被燙的渾身通紅,判官筆正要罵李伴峰,卻見李伴峰把筆尖對準管道,又要刺進去。
「彆!」判官筆又被燙了一下,不用李伴峰交代,他也知道該怎麽做。
被他刺過的兩處傷口沒有愈合。
這根管道中了懶修技,變懶了,不想急著愈合。
李伴峰拿著鐮刀,在主蒸汽管道上接連開了十幾個口子,大量蒸汽泄露,汽壓隨之跌落,所有活塞停止工作,這等於抽了「蜈蚣車間」的脊梁,讓這隻蜈蚣陷入了癱瘓。
趁著車間不能行動,李伴峰來到了蒸汽車間的核心部位,鍋爐。
鍋爐裡火燒的正旺,旁邊有一條傳送帶正在給鍋爐添煤。
這條傳送帶很神奇,李伴峰不知道它的動力來源在哪,也看不出它運送的煤炭從何而來。
他一刀把傳送帶斬斷,中斷了鍋爐的燃料供應。
而後他朝著鍋爐裡潑了些茶水,鍋爐裡的火焰漸漸暗淡了下去。
呼!呼!
蒸汽管道發出陣陣銳鳴,仿佛是這座車間正在哀嚎。
如果大蛤是葛俊的本體,這座車間到底是不是眼前這個內州人的本體。
如果車間是他的本體,把鍋爐熄滅了,是不是就等於熄滅了他的生命?
爐火很頑強,在茶水之中浸泡了許久,依然沒有熄滅。
李伴峰不著急,他能感知到車間在輕微的晃動,就像一個垂死之人在做著無力的掙紮。
「我都有點可憐你了,」李伴峰摩著茶壺,歎了口氣,「你告訴我,你到底是不是內州人?隻要你說實話,我就饒你一命。」
車間不回應。
李伴峰點點頭:「那行,我就帶你一直泡著。」
鍋爐裡的火苗所剩無幾,車間還是不說話,但震顫和抽動卻比之前更加明顯伴峰的原則不會變,線索斷了可以再找,但敵人的生命隻有一條,珍惜生命是李伴峰始終如一的選擇。
他能感知到,車間的生命氣息正在衰弱,他用金睛秋毫之技,來回掃視著車間,等待著類似魂魄之類的東西出現。
這點不能含糊,孫鐵誠教過李伴峰,內州來的人,如果魂魄不打掃乾淨,還有複生的可能。
車間的牆壁上浮現點點亮光,是魂魄要聚集了麽?
李伴峰準備好了對付亡魂的兵刃,隱約之中車間外邊有歌聲傳來。
「我的傷口,你的眼淚,血與眼淚混合著一樣的鹹味———」
這歌詞好像在哪聽過。
牽絲耳環在耳畔道:「還是那個人,唱鍋盔的那個人。」
楚子凱來了?
他怎麽會來?
他和紡織廠有什麽關聯?
李伴峰出了車間,沒看到楚子凱的身影。
他用洞悉靈音之技判斷了一下歌聲的來向,楚子凱還在真正的廠區大院,大概在五車間和六車間之間。
想知道他的確切位置,得持續聽他的歌聲,可持續聽他的歌聲,是非常冒險的舉動,隨時可能受到他的傷害。
尤其是李伴峰用了洞悉靈音的技法,這個時候要是吃上一招血濺隆音,估計能震穿了李伴峰的五臟六腑。
李伴峰回頭看了圍牆外的湯圓一眼,她居然還沒走,她殺了不少蜈,正在幫助李伴峰戰鬥。
李伴峰看了看遠處,又看了看湯圓,示意她趕緊逃命。
湯圓有些猶豫,李伴峰瞪了她一眼。
這一眼嚇得湯圓一哆,轉身就走。
李伴峰無暇分神,楚子凱已經迫近了。
他的歌聲始終沒有中斷,但李伴峰聽了並沒有任何不適。
他唱歌的目的是什麽?
隻是為了防備走馬觀花?
那他應該唱那首《我是你的鍋盔》。
李伴峰轉臉看了看蜈車間,牆壁上的綠光正在慢慢散去,原本要浮現出來的靈魂又退回了身體。
這證明蝸車間的生命正在恢複,他從垂死的邊緣掙脫回來了。
楚子凱是在用歌聲救這個內州人。
聲修的技法居然還有這樣的功效,難怪李伴峰受傷的時候,娘子總是在耳邊唱歌兒給他聽。
李伴峰用踏破萬川,對著車間連端了幾腳,「蜈蚣車間」雖然強韌,身上的磚石也脫落了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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