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鐵誠讓歸見愁把算盤拿遠一點,剛剛超過十米距離,張滾利的魂魄不會動了。
這必然不是張滾利,可這魂魄是誰的?
孫鐵誠對歸見愁道:「把你的夢修和畫修鬼仆都叫來。」
歸見愁回身道:「阿春,阿色,到城主那去。」
兩名俊俏女子,來到孫鐵誠旁邊,孫鐵誠囑咐夢修道:「一會讓這人半夢半醒。」
阿春點了點頭。
孫鐵誠又對畫修道:「我記性不是太好,一會你把看見的和聽見的都給我記下來!」
阿色趕緊準備好畫筆。
「算盤給我。」孫鐵誠衝著歸見愁招了招手,歸見愁把算盤拿了回來。
算盤到了孫鐵誠手裡,重新靠近了張滾利,張滾利緩緩睜開了雙眼。
作為亡魂,張滾利的五官原本有些模糊,此刻卻慢慢清晰起來。
他雙眼緊緊盯著孫鐵誠,一雙眼睛越睜越大。
歸見愁手下有個旅修亡魂,衝著歸見愁喊道:「不好,有危險,快走!」
歸見愁不忘招呼孫鐵誠:「孫城主,離那亡魂遠一些。」
亡魂雙眼外突,額頭隆起,兩頰凹陷,整個身形都在扭曲。
孫鐵誠不急不緩說道:「你是個大活人,大活人就得好好活著,哪能隨便炸開呢?」
亡魂扭曲的速度放緩了,但身體裡還有一股力量,隨時可能噴湧出來。
孫鐵誠拿來一碗茶,灌進了亡魂的嘴裡:「渴了吧?喝點水先,有水喝,舒服多了吧,能喝水,咱就是大活人呀,
大活人不能炸了,大活人得好好活著,你把這碗茶都喝了,喝完了茶,咱們再吃點東西。」
無論這亡魂是什麽來頭,是個生靈都有求生的念頭。
他想活。
借著想活這念想,孫鐵誠把坡兒搭出來了,亡魂扭曲的身形也漸漸恢複了正常。
孫鐵誠讓歸見愁準備香燭,又讓手下人準備了一碟鹽焗雞,亡魂一邊吃雞,
一邊吃香火,既能解饞,還能管飽。
看著亡魂恢複了七八成,孫鐵誠問道:「你到底叫個啥麽?」
亡魂道:「我叫張滾利呀,孫鐵誠,當初你也欠過我錢的,怎麽不記得了?
孫鐵誠笑道:「這麽多年前的事情你都記得,我欠你多少來著?」
「三百六十三塊大洋,你欠了錢,還不還我!」
孫鐵誠喝了口茶水,仔細回憶著當年的過往:「我為啥不還你錢呀,這點錢,我應該不缺吧?」
「怎麽不缺?」亡魂冷哼一聲,「那時候你不是城主,咱們修為可都在地皮上呢,
要不是我借了你三百大洋,你拿什麽起家?你拿什麽開飯館丶開客棧丶開書寓?你哪能做起一個愚人城來?」
孫鐵誠很是生氣:「借了三百大洋,你讓我還你三百六十三?」
亡魂也生氣了:「你跟我扯淡是吧?我不收利息嗎?你讓我吃什麽?」
孫鐵誠不太服氣:「你記錯了吧?我這麽聰明的人,還至於在你這借錢起家?我記得我入道門之前,就挺有家底兒的。」
「你有個屁的家底兒!」亡魂連聲冷笑,「老孫,你這些年淨想著騙人,把你自己也給騙了吧?彆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麽?
你入道之前是個打獵的,天天在山溝子裡轉悠,老實巴交,不敢和人說話,
打來的獵物都是經我手出貨,
一直到十六歲那年,你第一次去鎮上趕集,看到人家賣棉花的姑娘,給你饞的三天睡不著覺,這事兒我可沒說錯吧?」
「不對,你這是蒙我,」孫鐵誠擺擺手道,「我記得我出生在富貴人家。」
「狗屁的富貴人家,你爹也是個打獵的,一輩子都沒碰過女人。」
「扯你娘淡!沒碰過女人,哪來的我?」
亡魂哼一聲道:「你是他從山溝裡撿來的!」
孫鐵誠怒道:「你胡說,我出生之前,就是在富貴人家,做大少爺的!」
亡魂笑道:「還特麽扯到出生之前了,老孫,你真是被自己騙糊塗了,天天想著給自己貼金。」
「你不貼金,你出身比我好麽?」
「我沒說我出身好,我爹是給人家有錢人放羊的,我剛懂事就得跟著他去放羊,我是窮苦人,要不是偷著把東家的羊給賣了,我也起不了家!
我知道我是苦出身,但咱不胡吹呀,苦就是苦,咱認帳啊!」
孫鐵誠擺擺手道:「咱先不說小時候的事兒,咱說你出生之前的事兒,我出生之前就認識你,我記得你外號叫蛤。」
亡魂甩甩腦袋道:「彆瞎扯了,哪有什麽出生之前的事兒。
「怎麽就沒有,我出生之前是大少爺,我總是叫你蛤,你還有個相好的叫兔子。」
亡魂冷笑一聲:「我看你是魔愜了,誰能記得住出生之前的事兒?」
孫鐵誠很認真道:「我能記得住呀,你記不住,你就得聽我的呀,你出生之前就是蛤。」
「我不是蛤!」
「就是蛤蟆!」
「你憑什麽說是蛤!」
「我親眼看見你是蛤!」
亡魂怒道:「你看錯了,蛤是葛俊,他根本就不是我!」
說到這,亡魂突然愣住了,喃喃低語道:「葛俊是誰?我怎麽好像見過這個人」
孫鐵誠道:「咱們先不說葛俊,先說說你,你到底是不是蛤?」
亡魂神情陣陣呆滯,碎碎念念說道:「我不是蛤,葛俊是蛤,我最害怕葛俊了。」
他聲音變了,和張滾利不一樣了,聲音又尖又利,語調還有些跳脫。
孫鐵誠道:「為啥怕他呀,咱們是好朋友,他要欺負你,咱們一塊揍他呀!」
「不能揍他,揍不過他,」亡魂轉臉看著孫鐵誠:「你是誰來著?」
孫鐵誠道:「我是你好朋友啊,苦出身的好朋友呀!」
「苦出身的好朋友,」亡魂陷入了沉思,「我有朋友麽?你們不都看不起我麽?」
「我看得起你,我是真把你當朋友!」
「你把我當朋友沒用,」亡魂不停的搖頭,「我是下族人,這輩子都是下族人。」
歸見愁看愣了,愣的都忘了自己該乾什麽了。
這亡魂一眨眼的功夫變成了另一個人,從張滾利,變成了一個身份不明的人張滾利出身窮苦,從放羊的變成了放印子的,熟悉他的人,還總拿這事兒笑話他。
可眼下他又說他自己是下族人。
下族是內州的說法,他怎麽又變成內州人了?
孫鐵誠接著和亡魂閒聊,兩個人聊得剖心剖肺,好像真是從上輩子就認識的朋友。
「下族人怎麽了?」孫鐵誠錘了亡魂一拳,「我也是下族人,我不覺得我自己活得下賤。」
「你不覺得?」亡魂笑一聲,「你不覺得有用麽?上族人正眼看你麽?」
孫鐵誠不服氣道:「我稀罕他們正眼看我?」
「你不稀罕,我稀罕!我是同輩裡最能打的,我憑什麽讓他們看不起我!我要做上族人!非做不可!」
孫鐵誠冷哼一聲:「你要做上族人?你還能改了種血是咋?」
「我能啊,我改了,你不知道吧!」亡魂看著孫鐵誠道,「我已經改了種血了,我不叫蝗澤了,我不是之前那個螞蚱了,我叫黃澤南!我是上族人了!」
「噴噴噴!」孫鐵誠鄙夷的看著亡魂,「你改個名字就是上族人了?」
亡魂連連搖頭,湊到孫鐵誠近前,很認真的說道:「不是改名,是改種,我把種血改了!」
「種血還能改的麽?」
「能改!但是要做一件大事,這件大事要是做不成,還得給我改回來。」
「什麽大事?」
亡魂低下頭道:「我不能跟你說。」
孫鐵誠雙手一抄,蹲在亡魂身邊道:「咱倆不是發小麽?好的跟親兄弟似的,全靠著你借我三百大洋,我才起的家呀!」
亡魂茫然的看著孫鐵誠,兩股記憶在他腦海裡不斷翻騰。
這兩股記憶之間原本有著明顯的界線,可孫鐵誠似乎用了一把勺子,把這兩股記憶慢慢攪和在了一起。
「咱倆真是好朋友?」亡魂看著孫鐵誠,他的語調又變了,不像張滾利那麽沉穩,可也沒有那麽跳脫。
「是呀,你是放羊的,我是打獵的!」孫鐵誠連連點頭。
「嗯,咱倆是好朋友。」亡魂也不住的點頭,兩股記憶在合理的範圍內融合了。
孫鐵誠道:「你要是變了上族人,不得拉扯我一把?他們到底讓你做了什麽事?你也給我指條道唄!」
亡魂的聲音又開始跳脫起來,他神神秘秘說道:「這事我就告訴你一個,你千萬不要告訴彆人,要想做上族人,得先把身子放進爐子裡燒。」
孫鐵誠認真的聽著:「燒了之後呢?」
「燒完了之後,化成了水,然後重鑄。」
「鑄好了之後呢?」
「鑄好了之後,就變得不一樣了,就變成另一個人了,然後把魂魄重燒一遍也和身子一樣,
我當時疼的昏過去了,等我醒來之後,我就變成另一個人了,我就變成張滾利了,他的事兒我都記得,真真的,就跟我自己的事兒一樣。」
孫鐵誠又問:「那你自己的事兒,還記得麽?」
「一開始還記得,後來有個上族人來了,叫羅士剛,
羅家人你是知道的,上族人,身份可高了,他給我吃藥,吃完了藥,我就不記得了,我連我自己叫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然後呢?」
「然後我就記起來了,我叫張滾利,我是放印子錢的,我是普羅州人,
我一開始還覺得普羅州人活的賤,可後來我覺得不賤,因為我就是普羅州人,打小就是,
我出去放印子錢,我一張張數著自己的借據,讓他們把錢還給我,
彆人的錢不打緊,我要想辦法把馮崇利的錢收回來,一定要把他的錢收回來。」
亡魂的語調開始變得沉穩,似乎又成了張滾利。
孫鐵誠道:「他的錢咋還特殊麽?」
亡魂很認真的說道:「特殊,他的錢最特殊,他要是還不上錢,就得把我介紹到雪花浦裡去,
進了雪花浦,大事就算成了一半,然後我把雪花浦的消息查明白,再叫上咱們的人,把雪花浦給滅了,我就算立了大功了,以後我就是上族人了!」
孫鐵誠歎道:「原來是這麽個事情,那你進了雪花浦麽?」
「進不去呀,我還沒遇到馮崇利呢,我先遇到沈容青了,她,她可真是·.」
孫鐵誠道:「她怎麽了?」
「她俊呀!」亡魂陷入了回憶,「她是真的俊呀,不光俊,還有才氣,就跟羅麗君一樣,讓人看了一眼就忘不掉,
我勸她,我舍不得她,我讓她彆借高利貸,從我這借錢的女子,哪有窗圖個脫身的?
可她就是不聽,非要找我借修為,非要找馬君洋報仇,我當真了,就借給她了,我知道她還不上,她要是還不上,這人就是我的了!
羅麗君那樣的人,我這輩子都夠不著,但是沈容青是我的了,其實她不比羅麗君差!她比羅麗君還有才氣!」
孫鐵誠道:「所以你就上當了,被何家慶和馮崇利給算計了?」
「他們算什麽東西!」亡魂冷哼一聲,「彆人不知道我,你還不知道麽?我打不過你,我還打不過他們麽?」
孫鐵誠道:「關鍵歸見愁和穆月娟也在!」
「這兩個我也不怕!唯獨害怕的是我的核桃丟了,沒有兵刃能用了。」
孫鐵誠舉起算盤道:「你不是還有這個麽?」
「這個不能用的!」亡魂想把算盤搶回來,孫鐵誠一抽手,亡魂沒能搶到。
「這個為啥不能用啊!」孫鐵誠問道。
亡魂指著算盤道:「這,這個,這個算盤,是我的,我的命,這個算盤要是沒了,我的命就沒了,我的算盤要是被彆人拿去了,我,我就,我就要———」
說話間,亡魂的眼珠子再次凸了出來,
孫鐵誠趕緊勸道:「彆炸,你不能炸了,好好的大活人,哪能就這麽炸了,
你可千萬不能炸了·—.」
「你是誰?」亡魂的聲調變了,原本混合在一起的記憶,又被分開了。
「我不認得你,你到底是誰?你把算盤還我!」亡魂上來搶算盤,孫鐵誠沒給他機會。
「兄弟,你再仔細想想,我是那個打獵的!」
「我不認得打獵的。」
無論孫鐵誠怎麽勸,亡魂扭曲變形的趨勢沒有改變。
這回是真的留不住了。
孫鐵誠說:「彆急呀,兄弟,你再多活一會,活著不容易,多活一會總是好的,我看你走了我也難受,我得哭兩聲呀!」
孫鐵誠一邊哭,一邊吩咐兩個鬼仆後撤。
他一揮手,讓整個宅邸的人全都撤了出來。
到了宅子外邊,歸見愁聽到屋子裡有人喊:「我是黃澤南呀,我是上族人呀,我是張滾利呀,我是有錢人呀,
我呼風喚雨呀,我是大人物呀,羅麗君跟了我呀,沈容青也是我的,她們都好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