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雙自閉之際,青嫿已經抱著他坐回了最初的那棵梧桐樹。

霞光映紅了半邊天,晚風吹動梧桐枝葉,金紅落葉紛飛如蝶,容色絕姝的女子坐在鋪滿落葉的樹枝上,懷抱一隻圓滾滾的小青鳥,美好得宛如一幅畫卷。

“念念,”青嫿率先開口,“對不起。”

岑雙原本已經將自己團成一團,腦袋也埋在他娘手彎處——雖然這具身子是他幼年時期的模樣不假,但他實際上已經長大許多年了,一直這樣被娘親抱著,即使是妖皇尊主也會覺得不好意思——聽到青嫿的話,他疑惑地抬起頭看向她,不明白她為什麼道歉。

青嫿輕撫著他的羽翼,歉聲道:“娘親生下念念,卻沒有辦法好好照顧念念,是娘親的錯。”

岑雙動了動身子,回過頭用腦袋蹭了蹭她的掌心,想了想,又輕輕啄了下。

青嫿輕笑出聲,眉眼彎彎地道:“念念還在靈台裡的時候,也喜歡這樣安慰娘親。”

岑雙歪了歪頭,眸中儘是不加掩飾的好奇。

青嫿便解釋道:“念念那時十分乖巧體貼,從來不會打擾娘親,便是吃娘親的法力,也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所以一開始的時候,娘親都不曾發現有念念了,第一次看見念念,是在魔淵……也許是因為我那時元神殘破,神念逸散得厲害,在最危險的關頭,恍惚落入了靈台,見到了在梧桐林裡追逐落葉的念念。”

岑雙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瞧著一眼望不到頭的梧桐林,聽她在頭頂輕聲道:“念念喜歡梧桐,喜歡爬樹,喜歡在落葉裡打滾,所以那時,娘親靈台裡的異象,便如眼前的景象一致。

“後來九死一生逃離魔淵,娘親便帶著念念躲到了人間,那個小木屋,就是娘親以前在人間的住所,那時娘親睡多醒少,便時時落入靈台,念念若是感覺到娘親難過,便會自己跑出來,鑽入娘親懷裡,像剛剛那樣安慰娘親。”

岑雙又挪動了一下,看著她道:“娘親為什麼難過?”大約是受夢境影響,他呆在這具稚嫩的肉身中,連同聲音都變得稚嫩起來。

而對於他的問題,如今的青嫿已能從容笑答:“因為娘親那時明明做了錯事,還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委屈的人,明明心尖尖都是酸的,卻還要裝作滿不在乎,以為自己無所畏懼,快要死了才發現,原來我什麼都怕。”

岑雙不知內情,隻這樣聽她說,並不是很明白,但他沒有追問,又啄了啄她的手,才問起另一件事:“娘親那時又為何會去魔淵?”

青嫿的手頓了一下。

少頃,她抬起手,溫柔地為岑雙梳理著羽毛,聲音極低極輕,道:“因為此事涉及一個秘密,一個與仙羽宮有關,隻有曆任羽帝才能知道的秘密。”

岑雙道:“我不是羽帝,所以不能知道麼?”

青嫿點了點他的額頭,吃吃笑道:“這有什麼,娘親也不是,不還是知道了,念念又有什麼不能知道的?隻是此事,念念聽便聽了,切不可說給旁人,任何人都不可以。”

見岑雙認真地點了點頭,青嫿輕歎一聲,緩緩道:“念念在外麵,定然聽說過魔淵用以困住‘滅世浩劫’的封印,知道那封印乃是天命所設,但肯定不知道,也沒幾個人知道它的真正來曆——

“早在此世天命誕生之前,還未徹底隕落的古神便有心挽救當時的局麵,隻是浩劫之恐怖,遠超他們想象,以至於無數神明神魂俱滅,才將浩劫引去世外,那時世間隻剩下最後一位神靈,為使世界重獲新生,祂以血肉鑄籠,元神化鎖,將‘浩劫’囚禁在那裡。

“那位古神,便是鳳凰神。

“最後一位神靈隕落,天命應運而生,在鳳凰神血肉所化的囚籠之上,天命修修補補增添了不少新的封印,才逐漸形成今日的魔淵,但這些封印隻能封鎖住魔淵深處的凶煞邪氣,不讓天上人間的生靈遭受影響,但要真正修複加固鳳凰神留下的囚籠,唯有以血肉,補裂縫。”

岑雙心頭一驚。

之後青嫿的話,也驗證了他的猜想:“鳳凰神所化的囚籠,隻能用鳳凰遺脈的神魂血肉去補,所以每隔一段時間,魔淵深處的東西隱約有蘇醒的跡象之時,仙羽宮便要選出一隻命格與囚籠最為契合的鳳凰後裔去加固封印——那個地方,不止是祖神的墳塚,更陪葬著無數鳳凰後裔的魂靈,萬萬裡遊蕩的暗火,俱是被凶煞同化的仇怨。”

岑雙喃喃道:“……為什麼啊?”

為什麼鳳凰神舍棄一切換來的世界新生,竟會讓祂的後裔如同背負詛咒一樣存在於這個新世界?

青嫿揉揉他的腦袋,低語道:“這個問題,我當年也問過帝君,我還問他——難道浩劫不滅,我們就要這樣一代接一代地去送死,一直送到最後一個鳳凰後裔都沒有了麼?

“帝君那時回答我,他說,我們生而為先天仙人,生來便享用香火願力,凡間生靈飛升要遭受的苦難我們不需要經曆,既享受了,就該承擔身上的責任,況且,縱是仙人也難逃一死,為此世延續而死,雖死猶生。”

可這樣的覺悟,不是每個仙人都有的,一旦讓仙羽宮的其他仙人知道這種事,他們會是什麼反應?在不知道“補封印”這種事哪日就會落到自己身上的情況下,在知道祖神做了這樣大的貢獻,身為其後裔居然還要承擔詛咒的現狀時,他們會不會乾脆聯合起來放出浩劫與這個世界同歸於儘?

誰也不知道。

就像沒人知道,如果仙羽宮之外的生靈死靈知道這件事,對他們是敬仰崇拜更多,還是將他們當做續命良藥,想方設法地將他們控製起來,以保證血脈不斷,魔淵囚籠永在?

大致明白為什麼要將此事隱瞞下來的岑雙,把腦袋埋回他娘手彎處,悶悶道:“所以,萬年前那個被選中去魔淵加固封印的仙人,便是娘親麼?”

青嫿將他往懷裡攏了攏,道:“是,也不是。”

岑雙“咦”了一聲,抬頭看著她。

青嫿道:“最初定下的人選,其實是你姨母。”

岑雙驚訝道:“天後娘娘?”

青嫿點頭道:“我能知道此事,其實也是機緣巧合,那時我父王——也就是你的外祖父——身死魂消,青羽一脈不少仙人見你姨母娘親俱為女子,竟生了奪位的心思,那時你姨母尚未坐穩大公主的位置,就生了輪回劫,她應劫之初,隻能將此事瞞下,由我喬裝替她繼續整治那些仙人,對外則說二公主閉關修行去了……”

她二人乃是雙生姐妹,彼此最了解不過,所以她扮大公主青婼扮得惟妙惟肖,連羽帝都沒有分辨出來,原本那些應該對大公主說的話,竟陰差陽錯全落到青嫿耳朵裡了。

那時青嫿哪裡還顧得上繼續扮演她那個不久後就要去魔淵送死的姐姐,當即針對“送死”這一行為質問起了羽帝,對此,不知從哪捉了兩條鯉魚過來養的羽帝總算掀開眼簾看了她一眼。

魚缸裡的兩條鯉魚也好奇地看著她。

本就無心繼續隱瞞的青嫿,自然很輕鬆就被羽帝點破了身份,再之後,她便得到對方那一席有關“責任”的回答。

“可那時的我並不甘心,”青嫿道,“娘親的娘親很早便亡故了,父王終日忙於宮務,偌大的青羽王宮,娘親唯一親近的人隻有你姨母一個,雖然你姨母與娘親同一日出生,可她的心性卻比娘親成熟太多,從娘親記事起,便一直是她在照顧我,遷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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