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雙雖然料到天後會遣人來找他,但也確實沒料到人會來得這麼快,他半隻腳都還沒從雲霄殿邁出來,就看到一個眼生也眼熟的仙子,直直立在雲霄殿正門口,掛著一臉讓他瘮得慌的笑容,眨也不眨地盯著他。
這是天後娘娘身邊的仙官,同樣來自仙羽宮的先天仙人,深得天後信任,一千五百年前,岑雙沒少與她打照麵,隻是沒有哪一次,她會笑得這麼讓他……
岑雙將手背上的雞皮疙瘩挨個掐死,在對方說出什麼能讓他平地摔跤的話之前,先發製人道:“綺華仙子,彆來無恙,可是受了天後娘娘之命來尋陛下?天帝陛下就在裡麵,您先請?”
綺華笑道:“是受娘娘之命不假,卻與陛下無關,殿下,我是來請您的。”
岑雙回敬道:“您不必如此稱呼我,下仙擔不起。”
“殿下擔得起,”綺華看著他,仿佛能透過麵具直接看到下方的容顏,和藹道,“自我年幼時起,便一直跟在娘娘身邊,也看著二公主從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您與天帝陛下是何關係與我無關,在我眼中,您永遠是青羽王宮的小殿下。”
岑雙禮貌地笑了笑,沒有反駁,也沒有應下,抬眸往最醒目的那棵古樹所在的方向看了眼,道:“綺華仙子不是說去見天後娘娘麼,趁天色未晚,這便走罷。”
總歸他跑這一趟,本就是要見天後一麵的。
天後娘娘是很傳統的先天仙人,如大部分先天仙人一樣,她不喜歡飛升仙人,厭惡妖怪半妖,對於羽類之外的生靈並無多少憐憫之心,若是惹毛了她,其下場那可是死活不論的。
當然,天後娘娘畢竟是羽仙不是羽妖,若非存心招惹,念及天帝,天後娘娘多數時候會選擇眼不見為淨,而在這天宮之中,也沒有哪個飛升仙人想不開跑去礙天後的眼。
除了一千五百年前的岑雙。
他在天宮待了多少年,就礙了天後多久的眼,那被其他飛升仙人視為禁地的青凰宮,他不知明裡暗裡想方設法鑽進去了多少次,就是青凰宮裡的先天仙人都不敢隨便碰的寶貝梧桐,他都爬上去睡過一覺。
時過境遷,岑雙再度來到這棵萬年古木之下。
梧桐樹下,玄金華服的女子單手按在樹乾上,大約察覺到岑雙的到來,她緩緩開口:“我早該察覺到的,即使你當年容貌有損,可你的眼睛那般像她,性子也與她相似,還總想著認我作娘,除了你是她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脈,還能有什麼其他解釋呢?”
岑雙停下腳步,隔著一段距離,靜靜聽她說話。沒有一千五百年前麵對她時的忐忑不安,也沒有千年前即使被打入混沌荒原也不見她蹤影時的痛恨茫然,就隻是安靜聽著。
說起來,自那年她下令剔除他的仙骨後,這還是岑雙第一次見她,聽她說話。
她道:“阿嫿懶得很,連化形都懶,年幼時,彆的鳳凰都已經會化形了,獨她還是那樣,小小一隻,總愛跟在我身後,阿姐阿姐地叫喚,有時我想逗她,存了心
不搭理她,她就會咬我的頭發,或者將我正在翻閱的書卷叼走,便是要我注意到她,就如你當年一樣,所以那時我看到你,固然生氣,卻還是會生出惻隱之心。”
所以她忍了岑雙十來年才發作,除了天帝遲遲不曾表態,更重要的,是因為他身上那些與他娘有著微妙相似的部分?
可更多的還是痛恨吧。
一個半妖,還是一個與天帝有著血緣糾葛的半妖,人人得而誅之的玩意兒,竟然會在某方麵像極了她金枝玉葉的妹妹,這是何等的大膽與放肆?即使偶爾會讓她心軟,但大多數時候,隻會讓她更加厭煩,畢竟那些刑罰不是假的,他的仙骨,也不是白剔的。
但當他真正成了她妹妹的血脈,其意義便截然不同了。
岑雙不想探究其中的不同,就像他已經懶得深究當年究竟是誰錯得更多,既然真相已經大白,再回憶當年就是一件很沒有意義的事,他懶,便直接跳過那些本就沒什麼好敘的舊,率先步入正題:“天後娘娘,這是我娘讓我轉交給您的東西,您不看一眼麼?”
天後聽罷,頓了一頓,緩緩轉過身來,視線觸及岑雙平舉身前的一對手鐲,臉色一瞬慘白,身形明顯僵住。
岑雙道:“娘說,將這個交給娘娘時,不需要多說什麼,娘娘看到,就會明白了。”
天後如夢初醒,緩緩邁步靠近。她一步一步地走著,緩慢卻還算平穩,抬手去拿那一對手鐲的動作也足夠自然,隻是她拿了足有三四次,才將那對手鐲拿起。
等手鐲徹底到了她懷裡,她的眼淚毫無預兆,像斷了線的珠子,嘩啦啦砸了下來,她沒有去擦,隻死死抱著那對手鐲,壓抑的泣音中,是不間斷的呢喃,來來回回隻有“阿嫿”兩個字。
她哭得比當年被岑雙氣到咳血還要難看。
岑雙接住一片緩緩墜落的紅葉,指尖輕點,化為一條手帕,朝她遞了過去,慢吞吞道:“給。”
天後抬眸看了他一眼,沒有去接,竟然伸出手,猝不及防地抱住了岑雙。
手帕無聲滑落,四下安靜極了,唯有天後低啞的聲音不間斷地傳入他耳中:“她自幼便跟著我,從來不會離我太遠,也不會離開太久,可是自我輪回劫滿,重回仙羽宮後,她便時常往外跑,我那時就該發現的,我早該察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