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被黃沙遮擋,入耳唯有風聲,衣袍被風吹得獵獵鼓動,滿頭青絲也在風中搖曳起伏,岑雙原地站了一會兒後,抬起捏著花瓣的那隻手,歪了歪頭。
這片假花瓣並沒有隨場景變換而散去,反倒在一乾人等消失後,泛起了微微的光亮。在這樣昏黃的環境中,隻一點光亮,便格外醒目。
岑雙指尖一鬆,那花瓣便徑自浮上半空,稍作停留,又朝岑雙身後飛去。岑雙轉過身,卻沒有立即過去,待瞧見那花瓣在飛出一段距離後,果然停了下來,才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袖手跟了上去。
而在他邁動腳步後,花瓣也重新飄動起來,引領著岑雙穿過宛如沙暴的迷陣,來到一片彌漫著霧氣的綠洲,綠洲之上,似乎有一人浮空而立。
沒等岑雙看清那人具體樣貌,為他引路的假花瓣砰地炸成碎光,不輸沙暴的迷霧宛如巨獸張口,勢不可擋地自綠洲之中籠罩過來,隻一瞬便讓岑雙重陷黑暗之中!
岑雙腳步驟止,袖中的手倏而抽出,帶出一把青綠竹葉,霎時化成一條長根,抬手橫檔之時,腳下急速後撤。
但突如其來的攻勢,打在無法放開手腳使用法力的他身上,還是將他逼退十數步,伴著強擊,沙麵被腳尖劃出一條長線。
然,還沒有完。
那暗勁一擊不成,一擊又來,照著岑雙麵門,勢如破竹,竟憑蠻力將長棍逼回了竹葉!
岑雙反手一甩,竹葉化戟,旋身躲過掌風之時,作勢砍刺回去,但在迷霧之後的人要抬掌抵擋時,長戟忽然變化成了鎖鏈,直往對方下三路去——
暗中之人很快反應過來,一躍躲開鎖鏈,可岑雙手中的竹葉,一時是刀,一時是盾,一時是槍,一時是箭,變幻莫測,教人防不勝防,短短時間,兩人竟已過去百招。
縱不能用法力,這位人間妖皇,也是難纏至極。
“土相君避開他們單獨見我,原來隻是要與我比試一番?”在手中竹葉即將將內裡的法力耗儘之前,不想再浪費一塊法寶的岑雙率先開口。
迷霧後明顯有越戰越酣之意的人,因這一席話漸漸收了攻勢,霧氣散儘,現出身形的人還穿著那件灰褐長袍,隻是不知何時將兜帽摘了下來。
頭發花白的中年男子不自在地咳了一聲,解釋道:“我總得先確定你是不是真的妖皇。”
岑雙似笑非笑:“比試一番,便能讓土相君確定了?”
土相君訕笑道:“妖皇尊主的事跡,老朽還是聽過一些的。”
岑雙沒有立即接話,直至對方抓了下頭發,一副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子,才漸漸斂起笑容,正色道:“方才土相君突然翻臉,卻沒有衝著我等性命來,一番過招,也的確試探居多,隻是本座不明白,您這一連數次變臉,究竟為了什麼。”
土相君將手放下,抬眸看著他,道:“我以為你這次過來,是知道的。”
岑雙道:“與火相君有關?”
“如今這世上,你是除我和風相
外,真正在意關心小女安危的人了,再加上他設下這個圈套,就是為了謀害你,報複你,所以我知道,你們之中唯有你可以信任,隻是事關小女安危,若不出手試探,我心難安。”土相君道。
岑雙道:“所以……”
土相君道:“小女寒照衣,正是千年前與尊主義結金蘭之人,方才不便直言,才顧左右而言他,因為我也不知,他偽裝成了除你之外的哪個人。”
這麼看來,紅芪並未騙他,重柳的本體,的確混進了他們這群人當中。
“可是,”岑雙道,“雖說您一番試探之下,能確定我就是妖皇本人了,但我又要如何肯定,您一定值得我信任,而不是又一個圈套?方才您對我們出手時,那一道毒煙,可不像什麼良善之物。”
土相君道:“我受其挾製,不得不按照他的吩咐對你們下手,可如果我真的沒安好心,何必放著昏迷不醒的他們不管,引來並未吸入毒香的你?在我的同源陣中,我若有心想對付你,焉能讓你有反應過來的時間?”
聞言,岑雙隻是一笑,道:“這可未必。”
土相君重重歎息,露出一個仿佛要愁白胡子的表情,絞儘腦汁地思索著能夠說服岑雙的理由,未等他想出來,就聽得岑雙繼續道:“既然您拿不出證據,又找不到理由,不如回答我幾個問題,若你能知無不言,本座也能心安了——土相放心,我對魔淵各族內務不感興趣,並不會詢問這一方麵。”
土相君道:“你問吧。”
岑雙道:“千年前,你為何一言不發便將衣衣帶走?在將衣衣帶走後,你又為何打道回府,將重柳也一同接走?當年水芸城之亂,你可有參與其中?”
“你知道為何這麼多年,我一直受他脅迫麼?”土相君自問自答,“千年前,木相來歸塵塬找我,跟我說,如果我想知道衣衣的下落,就要幫他做一件他不方便做的事——在一個名叫‘水芸城’的凡人城池,布下一道足夠隱秘的法陣。
“此事並不困難,為了衣衣的消息,我如約做了,可我那時全然不曾料到,他們竟然喪心病狂到要滅人滿城!而我一直在找的女兒,也在那座毒香肆虐的凡人城池裡!”
土相君見到衣衣後,連忙給對方丟了好些個防護法術過去,可即使如此,衣衣還是中了妖魂香,深陷魘境遲遲走不出來,逼得土相君不得不打道回府,將閒庭信步的始作俑者一塊兒帶走。
那時的土相君根本就不知道妖魂香是個什麼毒物,心思全放在如何喚醒衣衣上,才會被重柳鑽了空子,讓他相信“妖魂香作用在元神上,要救衣衣,便要將妖毒逼至一處,再將那一縷元神抽出”的說辭。
以至於到最後,毒香是抽離了,衣衣也的確醒了,可衣衣那一縷承載毒香的元神,卻落到了重柳手裡。
“衣衣那一縷元神,不止承載著她體內的妖毒,還纏繞著她流落人間時的所有記憶,所以在為她抽魂時,我在她的記憶中看見了你。”
停頓片刻,土相君歎息著繼續道:“即使那隻是衣衣元神
中最微弱的一縷,到底是她的一部分,缺了就是缺了,我總得為她找回來,那賊子便是早早看出我軟肋在此,才會以此要挾我為他們做事,我也知道如此不是長久之計,他也絕不會輕易將衣衣的元神給我,可這麼多年下來,我一直沒找到機會,他們的手,實在太長了。”
岑雙卻在此時道:“即使元神分出一縷,也需要有肉身寄存,你們……”岑雙握了握手,鎮靜道,“你們將她的那縷元神,放在什麼東西裡麵?”
土相君大約對這件事記憶猶新,是以不需回憶,便回答道:“當年那賊子告訴我,元神長期離體若想無恙,便要寄存在沾滿她氣息的人或物中,那時她離開魔淵上千年,這裡已經沒有她親近東西了,唯有她帶去人間的那把紅傘,可作為寄托。”
於是,他們便將衣衣那一縷承載著人間記憶的元神,塞進了衣衣從不離身的紅傘裡。
——“我的確因為那些記憶,時常分不清我到底是誰,理智上我知道我隻是她的法器,可那些記憶卻無時無刻不在影響我,讓我覺得我就是她……”
——“我從前跟在她身邊時,一直是靈智未開的狀態,後來突然有一日開了靈智,卻被混亂的記憶折磨得五感缺失,一時清醒,一時又糊塗,如此不知過了多少年,直到這幾日才大夢初醒……”
早該想到的,他早該想到的!
什麼法器,什麼傘妖,什麼她變化成了衣衣的模樣,那明明……就是衣衣啊。
“你……”土相君觀察了一番他的表情,斟酌道,“可是想起什麼了?”
岑雙又握了下掌心,問他:“若那一縷元神寄存的肉身死去,其記憶可能回歸本體麼?”
這實在是明知故問了,若是分身沒有回歸本體,其記憶就能被本體繼承,岑雙之前又何必對著重柳那一縷妖王分身喊打喊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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