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監獄的走廊通長筆直,但每一次來到走廊儘頭都要麵臨選擇,少時隻有左轉或者右轉兩種,多時甚至有四五條不同的走廊延伸到各個方向,雜亂如蛛網。
方遙懶得去記走過的路徑,每個轉角的選擇全憑感覺,可尋找並沒有想象中漫長,因為在第四次麵臨岔路時,他的身側突然感覺到一點熱。
低頭,衣服右側口袋正隱隱透出幽綠色的光。
方遙將兜裡的東西掏出來,一個極小的透明密封袋,裡麵裝著一些碎成沙礫般的幽綠色晶體,此刻正奇異地發著光,並伴隨某種體感明顯但不至於灼傷人的熱量釋放。
這東西他在小鎮剛醒來的時候就揣在身上,不過那時候沒有發光,就像隨便哪個綠色啤酒瓶摔碎了沒收拾乾淨剩下一點碎屑,平平無奇。
方遙不知道這是什麼,也不記得為什麼會在自己身上,實際上如果不是這些綠色晶體碎突然發光發熱,他都要忘了兜裡還揣著這麼一小袋東西。
但是現在,它們開始展現自己的價值。
方遙一如既往憑直覺選擇往左,走出一段路後,幽綠色的光逐漸暗淡,連同熱量都開始消失,若有所思幾秒,方遙果斷調轉方向,返回岔路口選擇往右,就這樣在新的走廊裡前行多時,綠色晶體碎的光芒與熱量都維持穩定。
這一小袋“綠色沙礫”似乎成了某種奇異的探測器,雖然每次麵臨分叉路,方遙第六感所做的選擇都與綠色晶體的光芒指向完全相反,但他倒不固執,幾乎沒怎麼抗拒就接受了綠色晶體的“指引”,以此經過了十幾條或長或短的走廊後,順利尋到第一間有人的牢房。
但裡麵不是自己。
方遙站在透視窗前,裡麵的人對外麵的經過者顯然毫無察覺,依舊低頭快樂地收拾著背包,他似乎要去旅行,穿著一身衝鋒衣,年輕,活力,興致勃勃。
沒多停留,方遙對於與自己無關的人或事並不太感興趣,除非極其特殊的,比如透著某種匪夷所思的謎團,或者能激起他興奮的危險。
可就在他毫不猶豫轉身的同一時刻,裡麵的人也恰好抬頭思索,眼睛正對著透視窗方向,像在琢磨旅行包裡還缺什麼東西沒放。
轉身到一半的方遙停住,又極其自然地轉了回來。
是在教堂門口遇見過的那家夥。
方遙完全不記得對方的長相,卻記住了這雙眼睛,明朗得近乎溫暖,像永遠都在放晴的天,以至於在教堂門口時,他已經走出很遠距離,沒忍住又回頭看了看。
為什麼看這個人順眼?不知道。但方遙從不委屈自己,這一次站在窗前看了半天,直到把教堂門口沒看清的都補回來,才心滿意足轉身離開。
牢房裡的人對外麵的動靜一無所知,在方遙走之後,他繼續折騰自己的旅行包,忙活得不亦樂乎。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透視窗前終於迎來第二個人,也是這間牢房一直等待的人。
羅漾趴在方遙曾駐足過的透視窗前,看著裡麵跟自己從年齡到長相都完全一模一樣的人,長長舒出一口氣,卻沒太多高興,隻覺得疲憊。
自從雪白團子的牢房消失,他就成了迷宮裡的沒頭蒼蠅,如果能從上帝視角俯瞰,他的行路軌跡或許都可以畫出一個盤絲洞。
原本就是奔著尋找自己記憶來的,可在終於找到的這一刻,他卻有些悵然若失。
不過羅漾沒有低落太久,便振作起來,【不為人知的他】還剩15%,肯定還有機會見到方遙的,他先把自己記憶找回來,等到重逢就可以來一場隆重而詳細地自我介紹,雖然遲了許多年,但想一想還有點小激動。
思及此,羅漾不再猶豫,走到牢房門前伸出手。
碰觸瞬間,牢房與監獄一起消失,記憶迷霧撲麵而來,連同吊墜投射的熒光——
主線行程:【煤氣燈探戈】(+10%,當前進度15%)
盒子寄語:準備好迎接你記憶深處的至暗時刻了嗎?
羅漾原以為會像【不為人知的他】那樣,進入自己的童年,再一路循序漸進成長、累積記憶,可當看見“至暗時刻”四個字,一種極度不好的預感湧上來。
但已經沒有回頭機會了。
迷霧突然變成凜冽疾風,裹挾著往日光影像排山倒海向羅漾傾瀉,如山石崩塌,壓得他喘不過氣,砸得他頭破血流,又如無數鋒利刀片,每一幀都泛著凜冽寒光,割得他遍體鱗傷。
人在這樣的痛苦裡根本站不穩,羅漾先是彎腰,最終倒在地上,蜷縮著抱住身體,可大腦還是被瘋狂攻擊,仿佛有人抓著他的頭往岩石上撞,每一下都疼到窒息。
他的靈魂卻在地獄般的痛苦中抽離,腳步輕盈地走進那些光影,像一個儘職儘責卻毫無感情的搬運者,幫他拿回所有記憶,那些快樂的、幸福的、圓滿的,還有那些沉重的、痛苦的、遺憾的。
整個過程漫長得像幾個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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