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迷宮。
方遙終於找到了自己。
這是繼離開第一間有人牢房後找到的第二間,順著綠色晶體光的牽引,看來是沒有走太多冤枉路。
但出乎意料的是牢房裡有兩個人。
其中一個毫無疑問就是自己,從年齡到外貌都一致,唯一區彆是牢房裡的自己穿著一身材質不明的奇怪裝束,正神情淡漠地自言自語,不時抬眼輕掠,像在鎖定或者警惕什麼東西。
另外一個則是隻有五六歲大的孩子,縮在牆角小小一團,臉都看不到,頭發倒是跟自己很像的深棕色。
窗外的方遙蹙眉,那這算誰的記憶?自己的,還是這個小孩兒的?這個小孩兒又是誰?
牢房裡的方遙突然抬手按了按耳朵,透視窗外的方遙微微挑眉,發現裡麵的自己好像不是在自言自語,更像在使用某種隱秘的設備進行通訊。
惹人好奇的地方太多了,無論是多出的另一個小孩兒,還是正在跟不知名方通訊的自己,方遙很期待,幾乎沒怎麼猶豫就去開了記憶牢房的大門。
……
就在方遙被濃重迷霧吞噬的一刹那,記憶迷宮裡迎來新夥伴,仿佛走掉一個就要補充一個似的。
不對,應該是補充了五個。
“咱們一起進來了?”狹窄的監獄走廊上,一匹好人看看左右空蕩牢房,再看看身邊四位兄弟姐妹,“初到陌生地”的驚慌和“我組團來的”安全感完美對衝。
“不科學啊,”選了太歲神ID的痞帥青年環顧四周,“這種迷宮類的地圖,應該把咱們打散了,讓每個人都單獨行動才更有難度。”
Smoke走到最近的一間牢房前拍了拍無人的透視窗,檢查材料和硬度:“從五個人可以一起擠在小黑屋裡懺悔,就不怎麼科學了。”
於天雷不愛聽了:“我那不是想提高效率嘛,神父一個一個聊也是很辛苦的,反正咱們進度都是0%,一起聊多熱鬨。”
“關鍵是神父竟然同意了你荒謬的提議,”痞帥青年皺眉端詳於天雷,“你給他塞錢了?”
於天雷:“我能乾那種事兒?”
痞帥青年:“你就長了一張有錢亂花的臉。”
於天雷:“……”
“那個神父,我感覺不太好,”武笑笑猶豫半晌,還是低聲開口,“他總說我們有罪,還想讓我們也認可,就像是……”
“典型的PUA,先打壓你,說你不好,有罪,再讓你聽他的,”於天雷忽然放低上半身,水平正視還沒來得及低頭的武笑笑的眼睛,認真叮囑,“你們女生都心軟,可不能上當。”
武笑笑本能往後躲了半步,對這樣的關心有點陌生,飛快點了一下頭,原是想儘快結束對話,可在看見於天雷那一臉遠比自己好騙的傻白甜,還是沒忍住說了一句:“你也是,彆上當。”
“牢房打不開,”Smoke從透視窗到牢門再到牆壁都檢查完成:“除非有爆破裝置。”
“你摸摸自己身上沒準有。”痞帥青年對Smoke暴力狂的刻板印象是抹不掉了。
一匹好人分析道:“那個神父讓我們進來找記憶,可這裡卻是監獄,是不是意味著我們的記憶像犯人一樣被困在牢房裡?”
“那就找人吧,”Smoke完全行動派,“找到有人牢房,應該就是記憶閘門。”
痞帥青年沒意見,武笑笑也默默點頭,隻有於天雷臉色凝重盯住半空,手上捏著聖誕襪吊墜。
“怎麼了?”一匹好人問。
“本來想再看一眼主線行程……”於天雷緩緩開口。
痞帥青年:“然後?”
“我就說遙啊遙不在咱們裡麵吧,”於天雷終於將視線轉向四位隊友,“但他現在可能要出事。”
四人聽的一頭霧水,默契地都選擇從自己吊墜查看。遙啊遙唯一出現的地方隻有旅途列表,並且由於他獨樹一幟的【興奮】狀態,讓每一個失憶者最初查看旅途信息時,都或多或少留有印象。
此時的遙啊遙還是列表裡獨一份的狀態,在一水的【理智】和少數【心神不寧】中,依舊醒目——
遙啊遙【瀕臨崩潰】
……
幽閉的黑暗空間,高聳的四麵圍牆,這仿佛是一口深井,隻有極高處的窄口透下來些許光,那是夜的光輝,聖潔而冰涼。
小小的方遙不斷地向上攀爬,又一次次從光滑的牆壁摔下,他的雙手都破了,在牆壁上留下亂七八糟的小血手印。
可他顧不上疼,像是想極力逃離某種巨大的恐懼,每次重重摔下,白團子一樣的稚嫩身體都會立刻爬起來,再往牆壁上衝。
成年的方遙靜靜看著這一切,忽然感到手指一陣鑽心的疼。他茫然抬起手,小小的,白白的,都磨破了,鮮血淋漓。
啊,方遙一瞬恍然,原來監獄裡那個縮在牆角的小孩兒是自己,此刻正在徒勞攀爬的人也是自己。
外麵下雨了,雨滴順著四麵牆壁往下淌,這讓牆壁的最後一點摩擦力消失,攀爬與逃離成了遙不可及的夢。
一個沉重的軀體被從高處窄口投進來,落在方遙身後的地麵上,“咚”地一聲,死物般的悶響。
方遙想回頭看,可身體裡的小方遙卻好像已經知道了那是什麼,帶著他再次衝向牆壁,拚命敲打,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爸爸,放我出去——爸爸,我求你了——”
獨屬於孩童的奶聲奶氣,竟然是從自己喉嚨裡發出的。
身體裡根本沒有小方遙,他就是小方遙!
認知達成統一的這個瞬間,關於旅途的記憶——瀑布鎮、教堂、一切的一切——全部變得遙遠而縹緲,關於兒時的記憶卻那麼清晰,方遙回到了幼年,回到了噩夢般的“訓練室”。
身後摔在地上的人已經站起來了,沉重的呼吸正在逼近。
方遙知道那是人,一個被父親精神感知到理智崩塌、發瘋發狂的人,這是父親給他的“訓練”。
幽閉空間裡響起一個成年男人的聲音,像隨著空氣徐徐而動的音波,慈愛而威嚴,逼近又遙遠。
他說:“方遙,回頭,麵對他,感知他,控製他。”
他說:“方遙,生命與生命之間的強弱,不在□□,在精神力。”
他說:“方遙,不要讓爸爸失望。”
方遙終於在抽泣聲中,顫抖著回過頭。
一個和父親一樣高大的男人,但已年邁,臉上溝壑縱橫,麵頰凹陷,棕紅的頭發稀疏褪色,夾雜著些許銀白,年輕時應炯炯有神的眼睛,已在眼窩中蒼老。
可他卻死死盯著方遙。
風燭殘年僅剩的生命與黑暗都凝聚在了那雙渾濁的瞳孔裡,在與小孩兒四目相對的一瞬間,蒼老男人猛然伸出手狠狠掐住小孩兒脖子,毫無理智的瘋狂與殘忍從他的瞳孔中迸射而出,嘶啞的喉嚨裡不斷重複一句話:“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方遙後背緊緊靠在牆上,拚命抓撓脖頸上枯槁如樹枝的手,可小小的身體在大人的力量麵前脆弱得不堪一擊,他的雙腳漸漸離地,窒息的痛苦讓他連掙紮都變得那麼微弱。
“爸爸……救我……”
這是他唯一也是最後能喊出的聲音。
可來自父親的回應依舊沉靜如水。
他說:“方遙,抬起臉,看著對方的眼睛。”
他說:“方遙,想一想爸爸怎麼教你的。”
他說:“方遙,不要抗拒你的精神感知力。”
奄奄一息的小孩兒再沒有不聽話的力量,他的意誌完全崩潰,順從地抬起眼,木然看向猙獰的蒼老男人。
他不需要發動什麼攻擊,對生命體的精神感知幾乎是他的天性,呼吸一樣自然,眨眼一樣輕鬆。
一幕幕不堪被讀取,那是蒼老男人這一生的黑暗印記。
方遙要做的僅是打開對方的精神屏障,讓這些黑暗如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