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

左側的手腕被鬆開,對方移開了腳,似乎因為毫無作用的掙紮讓人乏味。

於是這具身體伸出手。

安室透看見了一隻小巧、骨感的手。和自己小麥色的皮膚截然不同,皮膚蒼白,手腕處鑲嵌著一圈青紫。

那隻手胡亂揮舞,推搡,但是太過羸弱不堪,軟綿無力。不斷蹬動的腿讓他像隻待宰的羔羊。

雙腿貼著地板。冷氣從身體下方的瓷磚地麵絲絲滲入皮肉,冰得控製不住發抖。

這具身體輕微蜷縮著。但安室透卻能感覺到,這並不來自於畏懼、害怕。相反,壓抑到極點的情緒在胸腔中醞釀,安靜地匍伏著,像一隻冬眠的幼蛇。

他在等待。

這具身軀的情緒淡寡到可憐。那種激烈的衝動幾乎看不見蹤影,隻有壓著濃重情緒的冷靜。好似真正安靜地審視自己、審視世界。

然後他倏然展開行動。

在麵前那人扭開頭,暫時將注意力移開的時候。他將所有力氣集中於腰部,一瞬之間爆發。

犬牙尖利,在周圍刺耳的大喊叫罵聲中,少年硬生生在對方手臂咬下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被人拽開時,血從傷口飛濺出來,掛在他尖削的下頜上。

安室透的心臟一瞬之間縮緊。

不計代價的反抗。但是在這種情況下,在他都能察覺到這具身體的力量不足以和幾個比他高大許多的男性抗衡的情況下,反抗會帶來更慘烈的後果。

有那麼幾刻,男人想合上眼睛。

不忍再繼續看下去。

煙頭。落在腿上、腰側連綿的灼痛,和被咖啡液不慎燙傷手指的感覺截然不同。

像是摔在灰燼裡。

仰躺在地麵看向天空時,人是這樣渺小。頭頂好似無限蔓延出去的天花板、耳畔回蕩的滴水聲、哄笑辱罵,所有都很渺小。

人在這片天地裡,像螻蟻、像蛆蟲、像腐爛在泥土的血肉。

這不是屬於安室透的情緒。

它來源於那顆快和自己重合的心臟。

平靜的壓抑和絕望在這具身體裡流淌,並不洶湧,但是濃稠的刺眼。似一條紅色的河流。

所有一切具象化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漠。在他眼裡,所有人、所有事、所有物都長著同一張臉,沒有半點區彆。

覆蓋著同一種薄而猩的紅色,他的世界總是紅色。

聲音遠去。少年在冰冷的地麵上蜷縮起來。

有人踢了踢他的竭力護住的腹部,沒換來什麼反應,便無聊地離開。

衛生間變得空蕩,他睜開眼睛,看見遠處有一個老舊的打火機——有人遺落下來的。

那隻骨感的手伸出,摸向旁邊,攥住了一塊破碎的瓷磚殘塊。

安室透倏地明白對方想要做什麼。

等待、伏擊、孤注一擲。洗手池邊的玻璃碎裂,唯一一個回來找東西的人被蛇纏倒在地,瓷磚

砸在額頭上(),頭破血流。

少年壓在對方身上咬著牙?()?『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高舉起手向下砸去,一下、兩下、三下。然後他扔掉手裡邊緣頓滑的武器,伸手摸向了鋒利的

前不久對他拳腳相加的霸淩者此刻捂著額頭唉叫,身份如同對調,他現在才像是那隻快被宰殺的羊。

安室透的心跳驟然加快,急速跳動,在胸腔中轟鳴。

停下..停下!他在腦內大喊,卻阻止不了少年舉起手中的玻璃碎片。

四處散落著破碎的鏡片,他自碎片中看見了一張張相同模樣、相同神情的臉。

少年額上流淌的血將他的臉也分成幾個慘白的塊,滿地四分五裂的碎片,全都同時映著他四分五裂的臉。

那劇場齊鳴的樂聲還在耳畔,鐘鼓嘹亮,奏響齊頌的聖樂。

手中的碎片舉至最高處,刀鋒自白熾燈下折射出淩然的光輝。

自深入這片幻覺以來,安室透第一次看見少年的臉。從這無數碎片的反光當中。

唯有黑白紅三色,烏羽般反不出半分光亮的發絲被血和汗潤濕,卷曲的末端勾在臉側,將皮膚襯得如紙般蒼白透明。

血液同右眼一般猩紅。

他勾起嘴角,突然笑了。

於是那張臉不再慘白得如同石膏糊做的雕像,五官在笑意蔓上臉頰那刻就淬血般飛揚起來,一種詭譎的生氣自眼角眉梢溢開。

那笑容冰冷、瘋狂、偏執。映著身下那人驚恐的臉。

和兩人在小巷初見將脖頸往刀刃上撞去、握著男人的手朝著自己扣下扳機、不係任何繩索攀上百米高空時少年的神色如出一轍。

安室透恍然間驚覺,自己的確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對方一分一毫。

他用自己根深蒂固的觀念,去固執地相信對方是一個誤入歧途的孩子,試圖在對方的神情裡找到那分最本質的良善。

但鬆田伊夏生來就紮根在一片偏狂的泥土,骨裡浸著黑紅交織的血。平時偽裝的乖巧總會壓下眼角飛揚出的銳利。

唯有染上這種殷紅的色彩時,整個人才好似全然盛放,濃烈地、歇斯底裡地生長。

——***現實,天台之上。

少年自風中佇立。

那句“處決”好像還沒有風中繚繞的樂聲重要。他側耳聆聽,身側的手輕打著節拍。

禪院真希借力翻上天台,身後是最常和自己待在一起的兩個同伴。

她抬頭看向遠處。

鬆田伊夏垂著眼眸,寬大的衣袖被風吹得簌簌作響,不笑時,那張臉有些陌生。

她很少見對方臉上沒有笑意的模樣。

咒術師一個比一個脾氣古怪,二年級生裡,剛入學時乙骨憂太陰鬱,等後麵解開心結後又經常去國外祓除咒靈,不在校內。

禪院真希本人經常被說太凶了,顯然平時也不知道給人好臉色,剩下的熊貓和狗卷棘,一個臉上全是絨毛,一個用衣領擋住下半張臉,笑不笑沒什麼區彆。

() 除了鬆田伊夏。這家夥臉上的笑容就沒斷過(),平時笑卐()_[()]卐『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祓除咒靈也笑,去攪狗卷棘的搭訕能笑得蜜裡調油,好像真是對方相戀三年的竹馬男友,去打咒靈也笑,笑得她想打電話叫精神病醫生。

對方進入咒高時已經是學期中途,他們四個人早已熟悉,又臨時插進來一個插班生。據說對方之前一直是五條悟私人授課,幾個人偷偷嘀咕過,怪不得對方的混蛋水平和無良教師如出一轍,原來是親傳弟子。

沒有同乙骨憂太一樣彼此了解、共同應戰的過程,他們和鬆田伊夏的關係一直不冷不熱,平時一起捉弄同學,逗快要入學的伏黑惠,但是回望過去,沒人了解這家夥到底在想什麼。

禪院真希攥緊手裡的咒具。

她比其他人更為敏感。咒術師之間的情誼來的很快,畢竟他們天天都是吊橋效應,次次都是需要彼此信賴的隊友。但是這麼久以來鬆田伊夏還是這樣若即若離,隻有一個原因。

對方刻意拉開距離,不想接近他們。

遊離在名叫“相知相熟”的界限之外,端著那副誰來了都要擺出來的混賬笑臉,怎麼都不肯往前靠近一步。

好像根本就不知道“同伴”兩個大字到底怎麼寫一樣。

“鬆田伊夏。”她磨了磨牙,揚起下巴看向對方,“你這家夥,今天給我把話說清楚!”

說清楚原因,然後被她狠狠敲醒腦袋,和他們一起回學校。

什麼跟壞男人跑了,五條悟這家夥就會胡說,要是知道這件事最後會發展成真的叛逃,她從看見那個開玩笑的一樣的群聊消息時就拽著狗卷棘和熊貓,從咒高一起殺到鬆田伊夏家了。

那個讓人氣得咬牙的家夥,此時卻抬眸,好似等她開口後才注意到這邊一樣,笑著揮了揮手:“好久不見,真希~”

他看向身後:“還有棘和熊貓,今天可真熱鬨。”

“真希真希,你說話溫柔一點...!”熊貓用爪子擋住嘴,小聲衝禪院真希道。他撓了撓頭,在被對方瞪了一眼後才轉向不遠處的同級生,“伊夏,你知道她一直就是這種性格,你到底是......”

“唔,第一幕結束了。”鬆田伊夏移開視線,他聽了一會兒底下傳來的聲音,沒有再聽到樂聲,這才作罷,“《厄運之子》......我不喜歡這個故事。”

“......這是在乾什麼?聊天?”天空之上,坐在鵺上的釘崎野薔薇牙疼。

她下午在學校,遇到特級咒靈闖入倉庫,被打傷了胳膊,一口氣尚未咽下,就收到協助的消息。

一口氣卡在喉嚨裡,半天都上不去,下不來。

她轉頭看,伏黑惠凝著臉盯著下方五條悟和鬆田伊夏對峙的場麵,沒有搭話。

問他是沒有指望了,短發女高轉過頭,衝著不遠處的虎杖悠仁喊道:“那是什麼東西?那個什麼什麼之子?”

對方手忙腳亂地查資料,順著搜出來的詞條解釋念:“講述了一個出生就背負厄運,被稱為不詳但心地善良的皇子

() ,在危機時刻用生命祈求女神降臨,換取了王國和平,最後被人奉為聖君的故事......”

虎杖悠仁的聲音散在風裡,鬆田伊夏歪了歪頭,好似閒聊:“我不喜歡這個故事,殉道者意味濃重,沒什麼意思,但是仍然要這樣上演,因為正確,而且正義。”

“為什麼要去救那些人,冒著這麼慘烈的代價。”他輕歎一聲,笑道,“有的時候覺悟就是這麼簡單,我看著這個劇本的時候想,如果是我,在神明降臨的時候就會祈求,把同等的災厄都降臨到所有人頭上,而不是像個沒感情的聖人。所以......”

鬆田伊夏打了個響指:“就這樣,我想通了。我被規訓要做正確的事情,正確的活著,正確地祓除咒靈保護普通人。但是一切根本就不值得,這個世界爛透了。”

“......我不同意。”禪院真希咬牙拔高聲音,“既然爛透了,既然你不喜歡,那就去把他們都踢下去,把這個地方朝著自己喜歡的地方改,而不是直接掀翻棋局。你明明比我更明——”

“你不明白。”她的話被打斷。

少年站在遠處,眼神如此陌生而冰冷。

“改不改變,對我來說都毫無意義。因為我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他勾起嘴角,“這個世界、這個規則怎麼樣,要不要改變,對我來說無關緊要。”

對麵的人再也說不出話來。

“你知道我身上有什麼嗎?”鬆田伊夏笑道。

“......什麼?喂,五條!”禪院真希轉頭看向五條悟,白發男人擋在眼罩下的臉是一種嚴肅的冷凝,好似已經知道答案。

他笑起來,歇斯底裡的。

後腰處的擬翼掙紮著衝破血肉,伸展開來,一側新長出的翼刃不似往日暗淡,是一種初生般的紅。

所有人都警惕地攥緊武器。

咒力自四肢百骸流淌,然後在身軀中凝聚、翻湧。

鬆田伊夏伸出手:“......術式。”

[術式:煞佛滅死]

他右側殷紅的眼眸中瞬息開出重疊的紅蓮紋路,一層層綻放,簡單的、對稱的線條重合,卻沒有任何端重之色,反而邪詭。

擬翼不斷延展。

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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