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佛山。
彆館位於山頂西側,後方隆起又一處岩壁。
由此上去,是觀景台。
金發男人站在獨山頂端,雨水順著發絲淌下,滑下側臉,滴落在麵前的扶杆上。
濕透的衣服黏在皮膚,傳來並不好受的黏膩感。
眼前所有的景象鋪開,像是被炭筆在白紙上勾勒,他的目光一寸寸鎖定、觀測,然後停留在每一個自己懷疑的位置。
手指敲擊扶手,像是要在腦內虛構的地圖中標記出每一處的位置。
一共九處,樹林中同其他樹冠長勢都不相同的空曠地帶,可能的目標。
他隻有半天時間。
解決封印,查看鬆田伊夏的狀況,再次回到彆館,確保萬無一失。
道路泥濘,饒是他勘探過兩個地點後,都已經渾身是汗水。
大雨之中,男人的步伐卻越來越快。
鎖定,追蹤,到達,測量。
等最後一個封印所在地確定時,已經過去了五個小時。
太陽早已升起,卻被擋在厚重的雲層後方,隻有微薄的光芒投下,預示著和夜晚的不同。
逐一擊碎。
最後留下了離彆館最近的封印點。
踏步回到彆館,屋內一片寂靜,隻有裹著毛毯的幾個孩子輕輕的聊天聲從後方傳來。
襯著他的腳步聲。
“小哀,你夢到了什麼?”吉田步美小聲問,“我夢見爸爸媽媽帶我們一起去露營,大家都在一起,我還穿了特彆漂亮的裙子。”
“......我?”灰原哀頓了頓,“沒什麼,就是大家一起聊天什麼的。”
“元太你呢?”沒注意到好友躲避的視線,吉田步美看向旁邊的男孩,“不會全是鰻魚飯吧。”
“當然是鰻魚飯!”
小島元太拍著肚子:“我在夢裡吃得好飽,後麵才發現給我做鰻魚飯的是爺爺,他做的鰻魚飯最好吃了!”
“什麼嘛,居然真的是鰻魚飯。”
“對啊,我剛開始還沒有認出來,後麵才發現的。而且原來他和我在後院看見過的那道影子好像哦......”
孩子們閒聊的聲音遠去,安室透腦內卻像是閃過一道雷電,腳步驟然停在原地。
剛開始還沒有認出來......?
男人神色沉下。
他在幻境裡看見了諸伏景光,所以理所當然認為幻境會以最深的執念和渴望的模式呈現出來。
所以在迷霧中的影子,也是諸伏景光的。
是他看過一眼後就根本沒法忘記,立刻就知道是誰的影子。
但是小島元太的不是。
從上山時,他就根本沒有認出來那道迷霧中蹣跚的身影是誰。
甚至在幻境的開頭,他也不知道給自己做鰻魚飯的人是誰。直到最後看見對方,清晰地回到那個場景,才知道是早已經去世的爺爺。
這個人在他的腦海中經常出現嗎?
不會。如果時時刻刻記住,就不會到最後才反應過來是誰。
那為什麼咒靈會編造出這樣的幻境給小島元太?
——因為它,那些詛咒,悄無聲息地啃噬著被詛咒者的過往和記憶,挖掘出了連本人恐怕都已經忘記的感情。
或者執念。
小島元太愛吃鰻魚飯,甚至經常會被朋友吐槽腦子裡隻裝著這些。他也知道自己的愛好,但是卻忘記了更久遠的原因。
因為每一次去見爺爺,那個年過古稀、必須拄拐走路的老頭都會做滿滿一碗鰻魚飯端到桌邊。
早已遠去的、藏在潛意識裡的記憶,被那些詛咒輕巧地挖掘出來,編織成為一道幻境。
鬆田伊夏說他分得清幻境和現實,不會沉浸在鬆田陣平依舊在人世的幻覺裡,一定會自己醒來。
......但是,那些詛咒編織出的幻境,真的是鬆田陣平沒有死亡的世界嗎?
鬆田伊夏埋藏在最深處的執念,真的是這個嗎......?
安室透見過對方在黑夜中褪去衣物,向他傾儘所有、展露全部,隻為了取得合作,去找那個凶手的模樣。
也見過掉落滿地的紅繩,窺見過他一次又一次的尋找和偏執的念想。
但是...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
他總感覺在蛛絲馬跡間抓住過什麼,憑借那些連自己都沒法說出的線索,安室透給出了否定答案。
也許並不是。
如果鬆田伊夏從頭到尾做好的準備,都是去迎接兄長的“複活”。
腳步飛快。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走到了那尊佛像腳下。
翠綠的、翡翠般的繭當中,鬆田伊夏沉沉睡去。他能透過那好像一擊就能破碎的殼子,窺見對方的神色。
和親人重逢是什麼情緒?
激動,欣喜,傷懷......
全都沒有。
他輕蹙著眉,“睡夢”中的臉柔和而乾淨。
隻有淺而淡的釋懷。
......為什麼會是釋懷?
心裡隱秘的、危險的猜測被戳中,如同氣球般炸開。
一種古怪的、詭譎的危機感自腳底泛起,瞬息間竄至全身。
實際上,離鬆田伊夏保證的時間還有三個小時。
但是他莫名有種預感:不能讓他在裡麵待太久。
越久,就越危險。
這種預感冷抑而陰驁,在心中徘徊不去,他站在佛像之下,好似眼睜睜看著對方緩慢被吞入泥沼當中。
心臟跳動。
但是,如果現在進入他的幻境,想辦法提前將人帶出來。
他真的能確保自己一定會出來嗎?到時候彆館裡的人該怎麼......
身後逼近的腳步聲打斷他的思緒。
“你早就認識伊夏...哥哥,對嗎?”稚嫩
的童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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