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臾感到恍惚。
他有多久沒見到山鬼了?
好像久遠到已經過了幾輩子。
回憶頂碎鏡麵迷宮,沿著時光長河洄遊而上,穿梭千片風景,緩緩降落到遠古的葳蕤森林中。
唐臾那時是淩修門數一數二的調皮孩子。
他不愛聽課,逃課翻牆下山玩兒是常事。
就在一個普通的逃課日,年輕的小修士吹著葉笛,循著水聲,步履輕快地往森林裡的溪水邊走去,打算徒手抓些魚回去烤著吃。
山裡天天素食齋飯,清修期還要辟穀,可把唐臾饞死了,不吃點肉渾身難受。
小少年身手敏捷得跟狐狸似的,挽起褲腿袖口,彎腰一撈就抓了條魚。
唐臾正開心著呢,忽然注意到山坡叢林間立著許多不起眼的、瘦長的影子。
定睛一看,那居然是許多綠皮人。
不起眼是因為他們渾身都是深綠色的,跟身後的樹融為一體了,但是他們都在行動,所以讓唐臾注意到了。
唐臾用衣服兜著活蹦亂跳的魚,驚訝道:“嘿,你們這些人倒稀奇,怎的連皮膚都是綠的?而且你們都長得好像。”
在許多樣貌相似的綠皮人中,唐臾一眼就看到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
也不知道為什麼,唐臾唯獨對他感興趣,或許是因為其他山鬼都在做自己的事,隻有他看向了自己——
唐臾還記得,這是第一個同自己對視的山鬼。
他的眼裡閃著彆人沒有的光。
於是他們就這樣認識了。
山鬼說他們是山鬼一族,住在魎山,那裡是山鬼們的家。
光斑透過縫隙,金色的葉片灑在他們身上,暖洋洋的。
唐臾口無遮攔地指著山鬼說:“哈哈,你長得好醜耶。”
山鬼搓了搓自己綠色的皮膚,沒有一點被冒犯的感覺,反而很開心地笑:“是嗎,我也覺得。”
“被人說醜還這麼開心啊。”唐臾把臉湊過去,奇道,“你是不是缺心眼兒?”
山鬼笑而不語,唐臾感覺他還挺害羞的。
唐臾把烤好的魚分開一半,串在樹枝上遞給山鬼:“給!”
“誒,你叫什麼名字?”唐臾問。
山鬼搖搖頭,說自己沒有名字。彆的鬼都有名字,但是他沒有,他不想取。
唐臾嚼著魚,歪著腦袋說:“那我就叫你山君吧。”
山鬼說好。
白駒過隙,再見山君。
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唐臾卻不知道說什麼,從何說起。
他突然想到,徒弟們突然見到自己回來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心情?
“山鬼你tmd死哪去了!”
唐臾好不容易開口,一開口就是現代罵人用語,“從哪死回來的?”
“準確來說我沒有回來,我隻是附在瓷片上的影子。”山鬼聲音輕而穩,像山間的
清泉。
“廢話!你隻能在鏡子裡飄,我摸都摸不到。”
唐臾惡聲惡氣地說,“說啊,死哪去了?”
山鬼說:“我在鬼域,一切安好。”
“鬼域?”唐臾蹙起眉,他從未聽過“鬼域”這個地方。
唐臾艱難地從記憶裡扒拉出千年前上學時的模糊記憶,仙道教材上說,世界分為人界和仙界,妖魔鬼怪也生活在人界,所以是人界禍患,除滅即死。好人可以往生,聖人可以飛升。
“鬼域”聽起來是個隻有鬼居住的地方,見多識廣如唐臾也不知道這麼個地方。
比起鬼域是哪,唐臾有個更重要的問題要問:“所以當初,確實是執明星君把魎山給鏟了?你們山鬼一族…都還好嗎?”
山鬼低垂眼眸,緩道:“確實如此。我們被流放到人界之外,在混沌荒蕪中流離輾轉,最終找到了一方可以安身的地方,我們便在那裡建立了鬼域。”
“山君,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唐臾想去搭山鬼的肩膀,卻隻摸到冰冷的鏡麵。
“我失去了當時五年的所有記憶,我不知道記憶是從哪裡斷裂的,也不知道那五年間發生了什麼——總之我一覺醒來,魎山被蕩平,山鬼全族消失,幾l位仙道子弟接連白日飛升,世間翻天覆地。你同我好好講講,到底發生了什麼?”
山鬼頓了頓,對唐臾道:“接下來我所說之事,你定會驚訝。”
唐臾心如擂鼓,在山鬼麵前,唐臾從來不掩飾心裡的那些不穩定的小情緒。
他急切地拍上鏡子:“你說吧,我就是驚掉下巴也要聽。”
山鬼笑了。以前唐臾在山間野猴子似的上躥下跳時,他也常常露出這樣的笑容。
等唐臾做好了心理準備,山鬼一字一頓地說:“你那時,和我們一起去了鬼域。五年後,從鬼域回到了人界。”
唐臾饒是做好了心理準備,還是被驚住了。
什麼,他去過鬼域?這個他完全沒有聽過的地方?
山鬼似乎知道唐臾的驚駭,接著說:“鬼域與人界不連通,不僅是地理上的,也是記憶上的不連通。不,準確來說,是單向不連通。”
唐臾皺起眉:“什麼意思?”
“簡單來說,就是你出人界到鬼域,在鬼域仍然擁有人界的記憶,但是你回到人界之後,會忘記在鬼域經曆的一切。”
唐臾:“你的意思是,我失憶的那五年,我和你們一起呆在鬼域?隻不過回來之後,忘掉了在鬼域的記憶。”
山鬼點點頭:“正是。”
唐臾頭一次覺得自己腦子有點不夠用,木木的,隻能順著想到後麵的事情:“後來我被仙門百家弄死,死了一千五百年,現在活過來了——這些你都知道?”
山鬼沉默頷首,垂落的眸中有許多不忍:“我們在人界外的混沌中發現了你殘破的靈魂,帶回鬼域,找到最高明的醫師療養靈魂,養魂一千多年後,你終於回來了。”
“……山君。”
除了呼喊山鬼的名字,唐臾一時說不出彆的話來。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