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爆發式的爭吵愈加激烈。
從口頭上的爭執上升到動手交鋒,在女老板聽到聲響加入進來時達到頂峰。
混亂的尖叫聲,再加上男聲的咒罵。
“一具屍體而已,有什麼值得叫的。”有人扯起女老板的頭重重撞在凹陷下去的車門上,逼她死死盯著胖子被啃食過的不完整屍體,李良惡狠狠道,“他的死跟你也脫不了關係。”
鐘洪麵目扭曲,“對,都怪這間旅館。”
女老板遭受重擊後第一句話卻是,“你們發什麼瘋?!”她尖叫地問他們怎麼了。
尤黎想上前,“她的意識還是清醒的。”
他有些著急地想上前幫忙,卻被L不動聲色地拉住。
尤黎下意識抬起臉,怔怔地跟L對視著。
L反問,“不是說要照顧我?”
是的,L現在很虛弱,他已經幫玩家們解決第一重困難了,解決甚至單刷了所有的boss,淪落到現在重傷的地步,讓所有的玩家都免於回溯的折磨。
尤黎剛剛還想讓L去把這些被角色卡操控的玩家綁起來,避免大家自相殘殺,可他卻忘了L現在本來就傷勢嚴重。
L已經做得夠多了。
尤黎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帶L遠離這裡,不讓重傷的L受到殃及,傷上加傷。
尤黎想清楚後,正想仰起臉點頭。
但L的護目鏡被強烈的光照反射,讓人正麵直視都困難,他語氣冰冷,“你已經幫過他們了。”
第一次擺脫無意義的回溯是讓019在中途沒有下車分屍,讓何遲避免了不停地死亡。
但當晚,何遲就把王覽殺死了。
第二次是尤黎不顧會受傷,自己從二樓跳了下去,用道具把被boss綁起來的三個玩家解綁,但當時沒有一個人回頭帶他走。
女老板也毫不猶豫地驅車離開了。
在這之前他們陷入回溯的原因是女老板把何遲殺了。
甚至昨天女老板還被尤黎提醒過,把王覽的屍體好好埋起來能擺脫角色卡的情緒影響。
現在的確是成功擺脫了。
因為她成功殺了何遲,角色卡上對何遲疑心的情緒影響消失,因為被提醒埋好了王覽的屍體,角色卡上夫妻相愛的情緒影響消失。
副本boss被L解決,回溯的折磨也隨之停止,女老板接下來隻要等著救援部隊的抵達,就能成功通關。
但她也萬萬沒想到胖子死了,
這份罪責還被怪在了她頭上。
李良,“胖子離開的時候你怎麼沒跟他一起去找線索,自己留在旅館!你分明是故意的。”
女老板的麵部被碎玻璃磨得鮮血淋漓,“我為什麼要害他!”
李良,“你彆以為我不知道你殺了何遲,你殺了人還怕多殺一個嗎?”
“憑什麼彆人死了你還好端端活著!”
女老板為自己做
著辯護,“我也不想殺何遲!我迫不得已,我跟胖子根本就不認識,我沒有理由害他啊。”
李良瞬間把矛頭對準了鐘洪,“那就是你!”
女老板抓準時機拉攏鐘洪,“他瘋了,我看他解決了我也不會放過你,我們一起把他控製住。”
鐘洪思緒一轉,立刻同意。
在這荒誕又怪異的場景中,L的情緒冷靜得沒有任何波動,“隻要玩家之中開始死人,哪怕隻是死一個人,誰都不能避免被波及卷入。”
“自食惡果。”
何遲殺王覽的時候可能真的抱著能回溯、能死而複生的念頭,又在被角色卡影響下,下手沒個輕重。
但誰知道王覽真的死了。
像堆疊起的層層多米諾骨牌,隻要倒了一個,毀滅性的崩壞就會從這一個起始點開始輻射影響周圍的人。
因為出現了死亡,情緒呈幾何倍地被破壞,再被遞增放大。
如果在一開始就能去阻止,現在所有人都能很輕易地去保持冷靜,但已經晚了。
L在一字一句地教著人去適應這個世界的殘酷規則,他語氣平靜,“我不阻止你,你可以去,我也能幫你。”
“但你要想清楚。”
話是這麼說,攥著尤黎的手勁卻沒有鬆開半分。
尤黎明顯是害怕的,從L的視線下,也能看出來在餘光中四濺的鮮血,耳畔中不休的爭執下,少年的呼吸又變得有些困難。
但下一秒,他體力不支地被人撲倒在地。
女老板擺脫掙紮後立刻就遠離跑走了。
但李良明顯沒想放過她,鐘洪見她出爾反爾也怒了。
女老板為了自保很快就盯上了L後腰的槍,並且把這兩人都引了過來。
尤黎眼睛都閉得緊緊的,再害怕也出力保護住了L,躲過了這一次誤擊。
他頭暈眼花地帶著L在地上滾了兩圈,“我知道的,你誤會了,我不會讓你去幫忙的。”
“我自己也不會去,我不笨的。”
尤黎又趕快爬起來,去扶起L,要帶人走,但女老板的目的性極強,死死盯著那柄槍。
在尤黎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堪堪被他扶穩的L利落地把槍扔了出去,並且道,“你的刀呢?”
尤黎看著那把槍被鐘洪搶先一步拿了起來,對準往這撲來搶槍的女老板和李良扣下了扳機。
很明顯,他想殺的是李良。
但是沒有對準。
那把手術刀在尤黎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被係統放進了他的手中,他下意識抬手去擋。
L故意一般,在教他,“停。”
尤黎也跟著不動了。
他怔怔的,視線都好像在這一瞬放慢了。
仿佛又聽見了他第一次通關副本時,係統在他耳邊說的話。
“恭喜宿主獲得道具——手術刀,來自於夢魘的饋贈,它鋒利無比,足以切碎正在向你飛來的子彈,品質頂級。
”
它鋒利無比,足以阻擋任何向你飛來的子彈。
小醜的手術刀足夠堅韌鋒利,
沒有讓尤黎受到任何的傷害。
第一發子彈結束,第二發總算對準了,槍口對準了李良,子彈進入的卻是女老板的身體。
李良用她來擋完槍後,立刻翻身,“你果然想殺我和胖子。”
L把槍扔完後就沒有再管身後,乾脆利落地提起尤黎,轉身就走。
尤黎恍惚地看著手中的那柄手術刀,他的視線裡好像隻剩下這一把刀。
刀尖被光照反射銳利的光芒。
他不知道怎麼的,突然間挪不開眼了,腦海種都變得有些泛空,什麼都很難去看見,什麼都很難聽見。
身後好像隱約響起不絕於耳的槍聲。
明明槍聲這麼大,快要貫徹耳膜,但聽在尤黎耳裡卻好像離他離得非常遙遠。
明明荒漠裡的陽光一望無際地照在頭頂,他卻突然覺得好冷,好黑。
好像一瞬間就回到了那個雨夜。
很冷,很黑,酸酸漲漲的奇怪感覺霎時填滿了整顆心臟,很古怪的,他拚命地想對抗它,卻怎麼都阻止不了。
隻能任由周圍的聲音越發地遠離自己。
有什麼驅使著尤黎不由自己地動作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完全靠著本能去行動。
……這很正常,
這沒什麼不對的。
沒什麼不對的……
直到呼吸困難,窒息的痛苦蔓延上全身時,尤黎才驟然清醒過來。
死靜。
有什麼滴落下來,尤黎顫了顫眼瞼,才發現那是血,血液從L被手術刀洞穿的手掌心滴落下來,雨絲一般,打在他的麵上,流進他的眼裡。
劈頭蓋臉地澆灌下來。
尤黎視野中都是黏膩稠紅的一片,他怔怔的,發現自己被人摁貫在地麵上。
周圍很安靜,鐘洪倒在不遠處,胸口正中間被子彈貫穿,顯然是李良殺的。
尤黎隱約回想起來,剛剛……剛剛好像李良殺完了人後半清醒過來,非說L是故意把槍扔下的。
L原本要走了,在李良神誌不清地繼續動手時,他被人推到一邊,眼睜睜看著L乾脆利落地擰斷了對方的脖子。
輕微的響動之後,L在確認人死了後,才脫力跪倒在地。
但下一秒,刀尖舉起從後對準了他。
隻是一聲細微的風聲,L就瞬間暴起,但傷勢讓他慢了一步,隻得抬手阻擋。
手術刀足夠鋒利,毫無阻隔地刺進。
是誰舉得刀?
尤黎想不起來了。
他回憶了一下,發現自己沒有看見舉刀的人是誰,所有人都死了,隻剩下L和他了,難道還有其他人嗎?
尤黎呼吸困難,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呼吸這麼困難,眼裡除了刺目的紅還泛著黑暈。
他
拚命地去呼吸,用力到眼淚都快掉出來,想說話,卻擠不出任何的聲音。
人在極度缺氧之下會出現一定的意識和視覺障礙,所以過了很久很久,尤黎才發現自己原來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是他對L舉得刀。
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了。
L半跪在地,手掌心很寬,用虎口往下摁時,仿佛下一秒就能把脆弱不堪的脖頸擰斷。
護目鏡後的視線冰冷地往下看。
少年的呼吸已經很微弱了,眼瞼顫著,眼淚混著鮮血溢出,血汙讓他的臉變得很臟。
但阻止不了他發出細小的嗚咽呼救聲。
眼中也帶著茫然,迷茫地連自己做了什麼,剛剛發生了什麼都不清不楚,無措的、用力的,掙紮地去拍打男人寬大的手掌。
尤黎發現自己脖頸上的手一會兒收緊,一會兒又緩緩鬆開,漫長的時間下,他控製不住地張著唇,淚流滿麵地去汲取著空中的氧氣。
淚水和血液混著滴進他的齒關,黏稠成一團往咽喉裡倒灌,吞不進去地又重新往外溢出。
滿嘴都是鹹腥的血味。
尤黎的世界中好像隻剩下鮮血和屍體了,沒有人不會對死亡害怕,看起來像反複的折磨讓恐懼感更加深入骨髓。
害怕自己的脖子下一秒就會跟上一個人一樣,□□脆利落地擰斷。
害怕自己會在變得越來越稀少的空氣中窒息而死。
害怕疼,害怕永無止儘的鮮血。
怕死。
沒有人不怕死。
直到尤黎發現L手背上的青筋似乎都暴起了,像是在忍耐,重重地喘著氣,以非人的意誌力把手半抬了起來。
給了尤黎一點活命的空間。
尤黎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混含著吞咽著淚水和血液的聲響,其他顧不上吞不進的,又從嘴裡流出來,嗆住一般哭聲都變成氣音了。
反應過來後的第一時間就是跑,驚慌失措地從L半跪著的身下鑽了出去。
下一秒又被人殘忍地拖了回來。
這一切一切的變故都太突然了。
尤黎驚叫聲都快擠壓得變了調,混合著呼吸的氣音和微弱的嗚咽,“不要,救命,救命……”他像小動物在悲鳴,呼救,“我不知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對不起,對不起,嗚不是我,我不想,我沒有——”
他光知道L現在重傷了,不知道L就算重傷了,光靠一隻手都能控住他,對比落差得驚人。
尤黎伸手去抵擋,不堪一擊地想保護自己,嗓子發疼地重複,“對不起,對——”
他看見L抬起手,下意識閉上了眼,怕得止住了一切的聲音。
淚水溢出的同時聽見耳邊刺啦一聲響,是刀鋒劃過皮肉的聲音,大片大片的鮮血霎時湧出。
尤黎的鼻尖幾乎全都是血腥味,他失聲地哭喘,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了,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身上一點都不疼。
刀子沒有落在他
身上。
尤黎睜開眼,在一片血紅中看見剛才把手掌心的刀拔出來的L,然後對方把刀塞進了他的手心裡。
L命令,“動手。”
動什麼手?
什麼動手?
對誰動手?
尤黎笨得把刀送到了他手上,他都不知道怎麼憑自己去殺人,而是把刀扔了。
他本來就不會殺人。
剛剛還在說自己不笨。
L低眼看他,看人哭得上氣都不接下氣了,再一次把刀撿起來,穩穩放進人的手心,一字一句,“你不殺我,那就是我殺你。”
尤黎還在從他的身下往外爬,不停地搖頭,“我不想殺人,你也不想的,我知道的,你隻是控製不住,你把我綁起來,不行……”說到一半又很聰明地補了一句,在哭,“你再把你自己綁起來,這樣我們倆都好好的,都可以通關。”
L問,“我怎麼把我自己綁起來?”他說,“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在剛把你綁起來的時候,就失去理智對你動手?”
剛剛就是一個鮮明的例子。
L用力攥緊被刺穿的手掌,用疼痛去保持理智,啞聲道,“過來。”
尤黎已經快跑了,又被人拽回來,他哭出聲,“彆這樣,彆……一定可以有辦法的。”
L低低說了句什麼,“我不會……”
最後的那個字卻詭異般模糊了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