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泉行宮正殿,有一泓天然溫泉池,日夜霧氣蒸騰,猶如仙境,泉池後高供著燃燈佛像,手托明燈,金光熠熠。這明燈就是琉璃國出使帶來的禮物。
嬪妃們從外麵的蒼翠中走進殿中,感受到這股肅穆之意,紛紛放低了聲音:“可是要上前點燈?”
圍繞泉池已有許多盞酥油燈。琉璃國那三個賓使今日也換上雪白的袈裟:“請聖人點酥油燈,以慶賀佛誕。”
宸明帝去點近佛前的燈了。
馬皇後卻有些疑惑,她看見門外被她禁足的寶安公主赫然在列。身邊奉衣宮女說:“娘娘,寶安公主會梵語,善於討好使臣,太子那邊將她放出來了。”
總歸韓婉儀因為身體原因沒有前來,也衝撞不到,皇後心底有幾許火氣,但她不被放在眼中也不是一兩日了。
見泉池對麵太子良娣身邊的群青已在跪著點燈了,皇後覺得自己的兒子不爭氣:“太子倒是會體諒他父皇,什麼事提前都想到。不像三郎,自己不信這些也罷了,整日跟他父皇對著乾,聖人能喜歡他嗎?偌大一個燕王府,就沒個點燈的嗎?”
片刻之後,陸華亭受詔進殿。群青感覺一陣涼風擦過臉頰,吹熄了剛好的燈,她抬眼,陸華亭剛剛跪在她身側,正整理袍擺,見燈滅了,神情有幾分無辜:“抱歉。”
她沒有說話,去拿地上的火石,卻有一隻指節修長的手先一步將火石扣在掌下。這隻手平鋪開來,顯得皙白秀致,安知它收攏的時候會顯出壓倒萬物的攻擊性。
陸華亭拿起火石,望著燈,不知想到什麼,沒有立刻點。
“長史為何不點燈,是燕王殺戮太重,不敢嗎?”群青瞥著他的舉動,輕聲道。
聞言,陸華亭抬睫盯著她,黑眸中似乎含情,笑道:“那楚國荒帝魚肉百姓,使國內血流成河,還自稱虔誠,他都敢,某怎麼不敢?”
說罷拋擲火石,將酥油燈點亮。
群青心中的怒火也隨著燈火竄起來,袖中振出的風將陸華亭剛點好的燈也給吹熄,語氣平靜如水:“長史聞到殿中迷迭香了嗎?是特意為你準備的,知你不得休息,怕你昏在殿中。”
陸華亭笑容凝住,注視她目光在飄來的迷迭香氣中變得明亮如刀鋒,群青道:“今日燃燈佛誕不許外臣進入,看來你這燈是點不亮了,太子來了,出去。”
餘光瞥見群青重新點好太子那盞燈,隨後將燈端起來傾斜,施舍似的引燃燕王那盞,陸華亭沉默起身退出殿外。
他看見站在香爐旁的李玹身著禱服,正在招呼來往妃嬪,綻出冷笑。
這迷迭香想來是給李玹點的,群青故意激怒他。陸華亭擦過李玹,徑直出門。
眾人點好燈後,便跪坐池邊的蒲團上聽那年紀最長的琉璃國賓使頌念經文。宸明帝和李玹上了香,以祈求國運昌盛。
阿提涅翹了翹嘴唇,施一禮說:“琉璃國的聖花優曇婆羅,有個彆名叫‘水花燈’。每逢燃燈佛誕,都要令有佛緣的
女郎點燃水花燈。花種我們已經提前贈下。還請太子良娣奉花入殿。”
內侍傳喚,鄭知意雙手捧著一朵潔白綻開的花,從門外進來。
“請良娣走近佛像。”阿提涅眯了眯眼。
聽說她是馬匪家的女兒,本以為她和北戎的蠻女一樣黝黑粗壯,沒想到是一個白淨瘦弱的小娘子。她穿著雪白厚重的刺繡禱服,梳著高髻,款款走來,談不上醜,甚至有幾分清秀。
看清她起伏的胸口,臉上略帶緊張的神色,阿提涅笑意更深:“之所以叫水花燈,是因新鮮優曇婆羅,花心可以如燈芯一樣點燃,又能如河燈飄在水上。德塢,幫太子良娣點燈。”
一個少年和尚走上前,準備點火時摸到那朵優曇婆羅,怔了怔。鄭知意望了他一眼,這小和尚雖然麵色微黑,但一雙眼睛如琉璃一般純淨,他竟什麼也沒說,點燃了花心。
眾人遠遠望著,見這花心真能如蠟燭一樣被點亮,不由看得目不轉睛。
隨後鄭知意將優曇婆羅輕輕地放在水上,鬆開了手,阿提涅神色變了變,看到它竟真的如一朵聖潔河燈,穩穩漂浮於水麵!
這般新奇,觀燈的妃嬪已是交口讚美起來,群青卻是麵色平靜,注視一切。阿提涅神情微凝,他看看漂浮水中燈光瑩亮的優曇婆羅,又看看鄭知意,她已衝群青傲然一笑,站在一旁。
“宮中還有一位有佛緣的女郎,種出了優曇婆羅,還請寶安公主奉花進殿。”阿提涅道。
楊芙在門外,聽到裡麵陣陣的歡呼聲,與阿提涅說的不同,有些心神不寧。
她將手中嬌豔欲滴的優曇婆羅傾向德塢,花心被點亮,也發出一線火光。
她將點亮的優曇婆羅放在水上,鬆開手的瞬間,那朵潔白碩大的花朵一歪,沉入了水中。
滿座寂靜。楊芙也睜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她手上還殘留著花瓣上的水漬,可這溫泉池上已沒有了她的燈。
下意識地,她看向阿提涅。對方的臉遮掩在泉池浮起的白霧後,看不分明:“水花燈沉下去了,這倒是少見,意味著什麼呢?”
“沉下去隻有一個原因,便是這不是新鮮的優曇婆羅。”下首傳來一道淡淡的女聲。
阿提涅一頓,朝那人看去。那纖細的娘子從水邊站起身來,麵容如水,雙眸明亮。群青朝宸明帝和馬皇後一福,隨後道:“奴婢曾查閱四海誌,四海誌中記錄,隻有開花前五天的優曇婆羅,外表有一層絨毛,故能漂浮水上。等開得再盛些,就笨重會吃水了。”
“寶安公主方才奉的優曇婆羅,看起來已開了許久。”群青道,“殿下說賓使是差不多十八天前贈的種子,所以寶安公主所奉優曇婆羅,肯定不是自己種的了。”
水花燈沉水本是不詳,眼看這賓使要借題發揮,馬皇後原本很慶幸有人來打斷。但聽群青又將禍水引到楊芙頭上,有些著急。
為何又在這時候借機打壓寶安公主,難道這慶典是為她準備的嗎?
宸明帝的臉色也不太好
看,但他將手放在膝上,隻是靜聽。
“你在亂說什麼,汙蔑本宮?”楊芙隻覺得耳邊一嗡體內一陣冷一陣熱,“不是自己種的是哪裡來的?”
“倘若公主真的種出了優曇婆羅,潛心養護就是。何故總是叫人爬清宣閣的牆頭,心急查看良娣花圃內的進度?”群青道,“昨天半夜,有輛馬車停在鸞儀閣門口,想來是從關外運來了優曇婆羅,隻是路途遙遠,花已開過了五日。”
阿提涅發出了一陣低低的笑聲:“未料一國公主竟也是這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