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官為老和尚拔箭。
“使臣運氣好,沒有射中心肺。”醫官道,“隻是需要止血。”
素屏對麵,韓婉儀的倒氣聲傳入耳中,陸華亭默了片刻,道:“若無生命之危,我可以按著這帛帶,請醫官去照看韓婉儀吧。”
韓婉儀道:“本宮還能忍,有人謀害使臣,還請醫官包紮好了,不要掉以輕心。”
陸華亭抬睫,沉默不語,眼中現出疑色。
哪個孕婦在這種關頭可以不顧惜腹中胎兒?群青上次穴術救人,本就蹊蹺,說不定群青早就知道,這韓婉儀有問題。
今日闖進來,又是在利用他。
“現在就去診韓婉儀的脈。”陸華亭道,“萬一出事,臣擔待不起。”
“陸大人是不是有些僭越了?”韓婉儀不禁看向群青,白皙的麵龐上現出冷汗,她剛剛飲下藥丸,可以偽做女子小月的脈象,但藥效還沒發作。如果讓陸華亭拿住把柄,便是不可控的了。
隨後,群青走了過來,擋住了醫官:“吳醫官,您不擅婦科,萬一治出問題來怎麼辦?”
話畢,對上陸華亭望過來的目光。
他麵無表情,黑眸定定地看著她,他的神情讓群青確認,他已經看穿了自己的把戲。半晌,陸華亭道:“青娘子總在河邊走,不怕濕了鞋?”
“我沒濕。”群青道,“是長史自己的衣裳濕了。”
陸華亭順她目光垂眼,他方才涉水撈人,衣袍已在地上暈開一圈水漬,鬢邊發絲上也懸著水珠。
“娘子身上帶帕子了嗎?幫某擦一擦。”陸華亭無所謂的眼神落在群青眼中,就像挑釁一般。
群青真的從袖中取出素帕,疊了疊。
他要打口舌官司,她也可以拖延時間。
她知道陸華亭厭惡彆人觸碰,肯定不會讓她碰到。果然,她的帕子靠近陸華亭鬢邊時,他微偏過頭,避開了她的素帕。
他瞥了眼盤中染血的箭:“某都不知這箭是不是你射的,娘子賣個乖,便想利用某,你把某想得太仁善了。”
群青看了一眼一旁侍立的吳醫官,他垂首而立、嘴唇哆嗦,直接將素帕按在陸華亭鬢邊:“長史說什麼。誰會刺殺賓使?對神佛不敬之事,我不會做。”
陸華亭望著她專注的眼睛,一時竟僵住了。群青本想用力擦兩下,好好折辱一下陸華亭。但事實與想象不符,因為緊張,群青用力很輕,饒是如此,她的指腹依然能隔著薄薄的素帕感受到那溫熱。
隻蹭了兩下,她竟倉促撤回手,那素帕掉落在陸華亭衣襟上。
這時,一隻枯瘦的手抓住了陸華亭的手腕!
那老和尚睜開了眼睛,口中念叨什麼,圍過來的醫官聽不懂梵語,一臉茫然,是德塢卻是臉色大變,訝異地望向陸華亭。
老和尚掙紮坐起來,將陸華亭手上檀珠攥得咯吱作響,渾濁的眼睛中充滿惶恐和慍怒,他道:“是你,當年殺增珈法師那少年是你!”
群青望向陸華亭,他沒有表情地任老和尚拉扯,一雙眸子卻墨色染儘,似在瞬間被某種回憶籠罩,整個人散發出一種從未見過的戾氣。他抬眸,這把帶著殺意的火連帶著燒到了群青身上。她震驚的神情已然告訴他,她聽得懂梵語。
群青的冷汗冒了出來,她年少時是楊芙伴讀,也學習過梵語,但她根本沒想撞破此等秘辛。
增珈法師又是贈檀珠、又是贈棺材的,本以為是陸華亭的良師益友,沒想到已死在陸華亭手上。
那老和尚抓著陸華亭的手腕,手卻陡然一鬆,昏倒過去,原是群青一個手刀,將他劈暈。
她平靜地對滿臉驚愕的醫官和德塢道:“賓使受傷高熱,幻覺譫妄,這麼激動,對恢複恐怕不利,且讓他休息一下,請吳醫官為他施針。”
德塢抿了抿唇,似乎信了。
陸華亭的複雜眼神停留在群青臉上,她壓低聲音,附耳問:“長史那份密詔上的罪行是這個吧?”
大宸一向尊師重道,弑師和弑父差不多,都是大逆不道,更何況增珈法師是琉璃國德高望重的高僧。群青雖不知這其中因由,單看結果,這種程度的德行有虧若呈給聖人,足以毀掉陸華亭的仕途。
“聖人馬上來了。”群青還惦記著眼前的困境,“長史現在退出去,我當做什麼也沒聽到。”
陸華亭幽冷的目光在群青麵上停留,慢慢地將老和尚的手掰下來,像遊魂一般離了閣子。
“娘娘見紅了!”韓婉儀的奉衣宮女喊道。
韓婉儀服下的藥物生效,此藥雖然幫助假孕,給女子帶來的疼痛卻分毫不減,韓婉儀將宮女的手都掐紅了。
群青看向慌亂的吳醫官:“現下隻有我們兩人,您也是無辜,娘娘絕不讓你擔責。去看顧娘娘吧。”
吳醫官審時度勢,自然連連點頭。
宸明帝聞得風聲,立即停止狩獵,大步趕來,身後跟著呂妃和幾個內侍。
群青道:“聖人,婉儀娘娘不舒服,奴婢施穴術無用,醫官正在診治……”
宸明帝瞧了她一眼,這冰冷的一眼,讓群青頭皮發麻。
未等她說完,龍袍帶著疾風刮過她的臉,將她的發髻都打散了,宸明帝推門而入,拂開素屏。
房內,韓婉儀斜靠在榻上,裙擺落在地上,神情憔悴得像枯萎的花,盆中裝著一盆血水。醫官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呂妃看了韓婉儀一眼,抬手便掌摑了韓婉儀身邊的奉衣宮女:“下麵的人為何沒有照顧好婉儀娘娘?”
聖人一怒無法避免,她想將責任推到宮人身上。
小內侍道:“附近隻找來一位醫官,方才賓使突然遇襲,出血不止,娘娘怕影響國事,情急之下,叫醫官先給賓使止血……”
韓婉儀哽咽道:“聖人,臣妾有罪,是臣妾沒能保護好孩子,請聖人不要牽連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