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尹蘿將將走進梧桐苑,就聞到了那股熟悉的苦味,散發著“我要殺死你的味覺”的魔鬼氣息。
得。
雨天出去玩,又被逮到要喝藥。
不僅苦,喝了還愛睡覺。
尹蘿絕不承認自己是無法麵對區區苦藥的弱雞,飛快地給自己找好了理由——
“我有事要去找兄長!有什麼事回來再說!”
她確實要找尹飛瀾套話,問問謝家的事。
一般穿越副本裡婢女都是最好的指引npc,本來傾碧也是她忠實的“劇情介紹人”,奈何處處被刀的風險,令她掉馬死亡的幾率直線上升。
剛出了院子,行過花園回廊,迎麵便撞上一人。
青玉冠,躞蹀帶。
相當世家公子的打扮。
眉目淩厲深邃,卻偏偏是雙桃花眼,生在一處也不顯得違和,反而讓人不禁多看幾眼。
尹蘿匆匆瞟過一眼,怔了怔,又望過去。
這一下視線相撞。
裴懷慎朝她笑了笑,茶色眼底驟生波瀾,瀲灩生花。
尹蘿:“……”
這不就是當年我在路上遇到的那個嘴欠npc嗎!
雖然人長大了不少,身量拔高,五官舒展,不再是少年時仍有些許青澀的模樣。
但尹蘿絕對不會認錯!
她可是實打實emo了好幾天的!
“你……”
尹蘿瞄到他腰間懸掛的那枚香囊。
十二尾羽的鳳凰繡樣。
是裴家的家紋。
——她能識得這些家紋,還是去計如微那裡刷好感時,替他規整各家信件,不得不記下來的。
尹蘿大為震驚。
她初次見到這人,不過是在路邊一間簡陋的茶攤,棚頂都破了兩個洞。他穿著粗布短衫,一邊喝著不知泡過多少遍的碎茶,一邊同攤主說笑,不過三兩句的功夫就能好得如多年知己老友。
那茶攤老板最後險些連送帶拿地讓他提著東西走,她也因此以為這是個隨和好說話的npc,打聽消息時不設防地提了句始末。
他反應倒是極快,憑借三言兩語就湊出完整的故事,也是這般笑吟吟的樣子,言辭卻分外犀利。
裴家家風奢華,往上倒十代都是世家首富,家中侍從衣著甚至比部分世家還要好。
中洲盛國的一位公主曾想嫁到裴家,被直言相告“難以相配”——主打一個我很高貴你們都不配。
總之,裴家人很有特點。即便世家紮堆,裴家人也一定是其中最奢侈華麗的。
尹蘿彼時見到的這個人,著實沒有裴家人的“風采”。
……難不成是有什麼故意扮成窮苦人的特殊愛好?
“姑娘有事?”
裴懷慎停下步子,腰間金玉佩飾繁複而不雜亂,行走間倏爾停下也未曾發出碰撞聲。
尹蘿拿不準他在裴家
的具體身份,心知這不是遊戲,順勢掩蓋道:“你是何人?為何深夜出現在尹家?”
裴懷慎食指指尖無聲地敲了敲扇柄,笑意未褪:
“今日謝家入城,姑娘不知道麼?”
尹蘿:“你是謝家人?”
裴懷慎肯定道:“是啊。”
尹蘿:“……”
我信你個鬼。
裴懷慎仍是那副含著淡笑的隨和模樣,輕描淡寫地道:“姑娘既然知道我不是謝家人,又何必明知故問?”
尹蘿心下微驚,表麵鎮定道:
“公子亦然。”
這個點能穿成這樣出現在尹家宅院、以主人姿態發問的年輕女子,除了尹蘿還能有誰。
他偏偏要稱呼“姑娘”。
裴懷慎垂眸輕笑,這一下才像是真的笑了,眼睛都隨著嘴角彎起弧度,再抬眼時愈發幽暗勾人:
“所以,你怎麼知道我不是謝家人的呢?”
“……”
擦。
跟我玩無間道是吧。
尹蘿咬了咬牙,微微低了腦袋準備快步繞開。
就算這是裴家人,性子卻可惡,沒有結交的必要。
“唰——”
折扇輕展。
每一折都繪著一根栩栩如生的鳳翎,十二折一齊展開,宛如鳳鳥騰空。
扇身流轉著淺淡的赤色霧氣。
展開後便成了一道薄霧似的短距離屏障,攔住去路。
仙品法器。
此人即便不是主家的哪位公子,也該是旁係極優秀、受看重的角色。
尹蘿往後退了半步,瞪著他道:
“登徒子。”
裴懷慎一怔。
尹蘿趁著這間隙迅速溜走了。
她即便跑得再快,裴懷慎也能追上,罔論她已經疲乏,隻能是儘力加快了步伐而已。
裴懷慎短短時間內第二次目送她遠去,想了想:
確實。
挺像登徒子。
暗衛神出鬼沒地出現,畢恭畢敬地道:
“公子,老夫人已等候多時。”
裴懷慎收回目光,輕飄飄地落在這暗衛身上。
暗衛沒來由地一陣緊張。
裴懷慎這會兒是不困了,卻有另一種近乎困意的感受。
他想起尹蘿瞪自己時圓滾滾的眼睛,無端聯想到才吃過的桃花酥,本覺得關嶺口味有些甜膩,此刻回味起來卻逐漸消弭了初印象,隻覺得恰到好處。
如果要回答,她會怎麼說呢?
因為謝家人素日不穿得這般招搖;
也可能是他香囊上的家紋暴露;
或者是她曾在什麼地方見過他。
……
能想到的理由都在裴懷慎的腦中過了一遍,他倒不會真的好奇答案,理由究竟是什麼無法影響到任何事。
他隻是想知道她打算如何應對。
看上去,
也並非多麼蠢笨,
怎麼就被欺負成這樣。
名聲要是再壞下去,保不齊蕭玄舟那種道貌岸然的偽君子都裝不下去,想著法兒在婚前拖死她也不是什麼難事。
屆時倒打一耙,既能保全名聲,還能從尹家這裡訛一筆。
多麼劃算的買賣。
-
尹飛瀾的院子在北角,和梧桐苑隔著好一段距離。
尹蘿:很難不懷疑尹飛瀾當初是抱著“越遠越好”的想法。
途徑那座名為“化風”的閣樓。
這處高樓於尹家整體的結構而言算是格格不入,聽侍從們說,是家主夫人——也就是尹蘿的母親去世前,身體衰敗至無法出門,卻十分想念禦劍淩空、極目遠眺的感受。
尹家家主便花了不小的代價,以最快的速度建造出這座閣樓,好讓妻子能夠在最後的時間裡儘可能地開心起來。
尹蘿本以為是自己眼花,定睛一看閣樓最上方還真有個人,一身黑衣完美融入夜色。
她瞧不清對方神色,隻依稀感覺到他好像看過來一眼,然後簡單地示禮——
咦?
蕭玄舟在門口那裡的反應,是在和這個人打招呼?
……尹蘿還以為他有頸椎病在活動脖頸。
#論修真人到底會不會有凡人通用病痛#
尹蘿還禮後沒有像方才那樣腳步匆匆,她看著這人在半空勾勒某種不規則圖形,指尖所經之處瑩潤白光輕閃。
星象圖?
還是山川地勢?
尹蘿對每一種看上去更偏向技術流的修真手段平等地抱有好奇。
這人技術應該挺不錯的,手法連貫而乾脆利落,途中沒有半點錯處折返更改亦或是遲疑。
可惡。
打遊戲的時候就應該多了解劍修之外的法門,也不至於現在這麼被動。
……話說誰打遊戲會將龐大體係全部摸透?專業代打嗎?
尹蘿想著“說不定最適合穿遊戲的就是代肝”,就聽到了來自尹飛瀾的親切呼喚——
“尹蘿!”
熟悉的低聲嗬斥。
半日不見,大哥您還是初心不變。
“更深露重,你在外麵亂逛什麼?”
尹飛瀾不著痕跡地朝閣樓上看了眼,催促道,“快些回梧桐苑歇著,把祛寒的藥喝了。”
尹蘿:“……”
合著你就是我喝藥加餐的幕後黑手!
“我有事找兄長。”
尹蘿有點擔心目前的距離,身為修士能否聽到她和尹飛瀾的對話,不由自主地再次往閣樓上瞟了一眼。
兄妹二人動作幾乎如出一轍,前後接連的微妙節點使得這種既視感更為強烈。
身處暗處的護衛看得一清二楚,隻覺得驚奇。
二小姐從前分明瞧著和大公子全無相似之處的。
“什麼事?”
尹蘿看他這麼
不避嫌,也就不猶豫地放心問了:“我今日看到了謝家的車隊入城,謝——”
“謝家知曉關嶺陣法改動,特來相助。”
尹飛瀾臉色沉冷打斷她,生怕她直接說出那人的名字來,倒不如他自己說,“‘化風’閣上是謝家的大公子謝濯。”
他原本不走開是存著一股氣:
好好地說著話,見了人就走,這算什麼?
讓謝濯以為自家妹妹還惦記著他麼?
尹蘿張口就是謝家,好險沒把尹飛瀾繃著的氣全打散了。
謝濯?
尹蘿並不熟悉,卻看到了那張蘊藏光華的琴,福至心靈地道:
“謝驚塵?”
尹飛瀾:“……”
尹蘿能喊出這個名字,比喊出“謝濯”二字更讓他恨鐵不成鋼。
按理說謝濯才是這位謝家大公子真正的名字,但他早些年離家,隱姓埋名在江湖上闖蕩,憑借一把驚塵琴名揚四洲。
世人叫慣了謝驚塵,兩個名字這麼混著,熟悉哪個叫哪個,謝濯本人是不在意的。這事倒給謝家氣得夠嗆。
尹蘿縱然知曉曾與她有親的是謝家大公子,怎麼也該熟悉的是“謝濯”,偏偏她說出這三個字。
她素來不關注江湖上的事。
這說明什麼?
難不成她一直偷偷打聽謝濯?
尹蘿不知道尹飛瀾為什麼忽然之間情緒壞了,她隻是想起來自己見過謝驚塵。
在計如微的竹林小屋裡。
尹蘿帶著要送給計如微的禮物去找他,在林間就被他新造出來的鴛鴦鏡攔住了,整個人掉進重疊反複的幻境中難以掙脫。
一聲清洌洌的琴音響起。
如炎日霜雪,蕭疏淡遠,透人心脾,心神為之滌蕩清明。
尹蘿沒聽過這麼好聽的琴聲,順著源頭走去,望見石台邊坐著一人,指節修長骨節分明,指尖呼應著琴弦散出的星點浮光,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