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洲晏家。

尹蘿原本的印象該是——異域風情,南洲世家之首。

腦子裡浮現的卻是鄭醫師對姬令羽說的那番話,“情郎和正夫”組合的諄諄教誨盤桓不去。

足以說明八卦對於人的記憶占領有著多麼強大的力量。

南洲的情況同另外三洲不大一樣,因氣候潮熱多有異獸,不僅人口少一些,外圍更有毒障,更彆提與中洲的連接處還有難渡的蒼溧海,先天與其他三洲隔絕,近些年才好些了。

但總體上仍舊排外。

據聞南洲盛產美人,民風開放,衣著大膽,不僅女子著環佩,連男子身上都有各類特殊飾物,還會打耳洞。每當南洲“榆神節”,所有人都會穿上最漂亮的裝扮,走出家門,載歌載舞,拋花贈香。

尹蘿當時就被吸引到了,正好自己的修為也上去了,不用拖著諸事纏身的沈歸鶴也能獨自去往南洲。

偏偏計如微要拉著她打下手,說自己要做一架可橫渡蒼溧海的飛舟,光是扯飛舟的名頭就用了好幾天,等真正開始做,“榆神節”早就結束了。

“春季南洲靈氣最盛,晏清瀾竟在此時出行。”

蕭玄舟口吻不疾不徐,含著些微恰到好處的疑惑,“想必是有要事了。”

站在旁觀者的位置上去剖蕭玄舟的說話技巧,就會明了得多:

這個人不該當劍修,去打太極肯定是一把好手。

聽著好像是應和話題了,實際上什麼都沒說。

既不澄清自己和晏清瀾的事撞不到一起,反而有意無意把話題往晏清瀾此行的目的引導。

“是吧。”

計如微的回應亦是模棱兩可。

蕭玄舟點到即止:“承蒙計先生告知。”

“不過是南洲隨處都能打聽到的事。”

計如微似乎失了興趣,轉向謝驚塵,“南洲新出了《浮光調》的殘本,謝公子可試過譜全整首曲調?”

……又開始聊曲子了。

每多聽一句,腦細胞都得枉死一片。

計如微的興趣愛好之涉獵廣泛,世家公子具備的素養他全學了,不具備的素養比如手工他也能乾出花兒。

尹蘿任由什麼愁緒,都得在這種“學術會議”的氛圍下被衝散得一乾二淨。

手沒有被放開。

謝驚塵的動作幅度本就不大,擦拭完畢後,順勢攏住她的指尖藏於桌下,力道很鬆。

尹蘿沒再掙脫。

她被握住的是左手,不妨礙什麼。

隻是……謝驚塵於人前這般毫不避諱,明麵上兩家的退婚流程還沒走完。

既然謝驚塵本人不在意,她也不瞎操心了。

“《浮光調》殘本已極儘絢爛,所謂盛極必衰,無論再以何種曲調相和,皆不過狗尾續貂。”

謝驚塵語調淡淡地從曲風、曲意等多種方麵剖析,無咄咄逼人的盛氣淩人,卻不留餘地。這是對自

身造詣的篤定,才不曾在觀點中有分毫動搖。

桌下陰影處。

謝驚塵的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她的指節,說至中途,輕敲了下染了蔻丹的甲麵。

尹蘿胸腔內某處驟然收縮了一下,激得她無法安坐。

她反手壓製,先抓住謝驚塵的食指和中指,“報複”式地用力捏了兩下。

謝驚塵不動了。

任由她握著,看不出一心二用地舒暢接過計如微的話:“天音宮所作後半部一味奢靡,空洞泛泛,毫無可取之處。”

計如微唇角掠起一抹笑,終於有了幾分興致:

“依謝公子所見,此曲原有半部,竟也是多餘的?”

謝驚塵道:“古曲《照花影》分作上下兩部,世人皆知下部,讚譽頗高,卻甚少演奏上部。”

從曲調的殘缺並非一定是惡事,到世間萬物順應其理、不當強求,二人討論組變成四人論道會。

尹蘿都不知道這個話題走向是怎麼升華到這個高度的。這種深奧的純理論對於她這個曾經靠著遊戲任務麵板升級、現今以技巧和輔助取勝的人來說,無異於小學生跳級聽高數。

她神遊天外,顧不上壓製謝驚塵。

力道鬆了。

謝驚塵反倒再度扣緊了她的掌心,素來撫琴繪陣的手充作牢籠,輕而易舉“捆”得她動彈不得。

“……”

彆不是看出來我想裝不舒服開溜吧?

尹蘿自己心虛,強打起精神,努力使自己的眼裡有光。

謝驚塵感受著手中溫熱,想:

說完這一茬便讓她走。

醫聖允她前來,可在外待得太久總歸不好。

“今日與各位論道,受益匪淺。”

蕭玄舟起身一禮,“若非蕭某急於啟程,必要皓月香茗,同諸君暢談。”

巧合?還是……

謝驚塵心底輕哂,認為自己不免多想了。

計如微問道:

“蕭公子這便要走了?”

“是。”

蕭玄舟坦然以對,“既是要做的事,宜早不宜遲。能有此番論道,已是不枉此行了。”

計如微搭了下桌沿,從容站起:

“不便相送,且祝君一路順風。”

喲。

少爺舍得紆尊降貴起身了。

尹蘿大概明白,方才那幾場不同的談論,必定是令計如微在某種意義上認可了蕭玄舟。對待看得上的人,計如微的態度就有點接近尹蘿遊戲裡對他的認知了。

這麼說來,給他送禮物的好感不會都刷在“可以入眼”這一門檻上了吧?

越想越冤種。

蕭玄舟提出離席,相當於變相結束了這場團建——修士論道既講知識儲備,還講心境,往往勒令不許打擾。

“尹二小姐。”

計如微喊住了辭彆的尹蘿。

離席諸位皆看過來。

尹蘿確實還存著件事,措辭上十分給麵子:“計先生有何吩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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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如微道,“令尊托我煉製護身法器,我已畫出了圖紙和方法,橫豎留著也是無用,你隨我取回去吧。”

尹蘿以為計如微完全沒把自己放在眼裡的,整場團建都沒cue過她,居然還有意外之喜:“是,多謝計先生。”

計如微轉身進屋,白綾的尾端糾纏著長發,他隨手撥了一下。

這種涉及計如微一手創造的物件,就不便其他人在旁了。

謝驚塵止住步伐。

尹蘿亦步亦趨跟著不良於行的計如微,福至心靈,回頭瞧了一眼。

謝驚塵被她的目光逮個正著,稍怔,並未躲閃。

‘走啦。’

尹蘿無聲地做了個口型。

謝驚塵微微頷首。

瓊林玉樹,矜貴疏冷。

心底微小的塵埃頃刻間被輕巧拂去。

什麼樣的關注才能讓一個人記住另一個人的習慣,提前做出正確的應對?

許是尹家看重計如微,著意籠絡;又或許為了護身法器的事,計如微曾去過尹家。

……

“計先生。”

進屋後,尹蘿先周全地行了大禮,不論計如微能否看見,“當日書閣凶險,多虧先生以窺天鏡救我一命。”

這樁事尹蘿沒特意和謝驚塵提,主要是不知道尹飛瀾那邊和謝驚塵商量事情時的考量,畢竟她受著尹家的庇佑和諸多待遇,還是謹慎點好。

雖然高傲得目空一切,但僅從這點來說,計如微應該算個“平等地看不起大多數人的好人”。

“嗯。”

計如微隨便應了一聲,並不是很在意,手沿著屋內陳設試探觸碰,確定了一點後動作便快了許多。

尹蘿都不確定他究竟是否發出了聲音。

這種時候,不能去幫他。

會適得其反。

計如微沒有費太多功夫,在烏木鎮紙下找到了圖紙,揚起手:“這個。”

依照計如微那龜毛又堅持的性格,就算是廢了的圖紙也不會這麼隨便擺放。

是早就準備好的。

尹蘿上前幾步接過:“先生大恩!”

計如微任由她拿走圖紙,指尖撚了一下,道:

“尹飛瀾同我的信中說,你對煉器有興趣?”

這才是特意把她叫進來的真正用意?否則一張紙有什麼不好拿出來的。

尹蘿從頭至尾沒提過這樁事,本就是借著尹家的人情在辦事,這會兒在外,她和計如微如今是沒交情的,要學人家的看家本領,怎麼都不該。

“……是。”

尹蘿對彆人不好說,還是偶爾能拿捏到計如微,這一句問詢就聽出了有轉圜的餘地,審慎地道,“我於修道一途希望寥寥,卻不甘一無所成、終日受人庇佑,唯願有一技之長聊以自保。”

計如

() 微神色微妙:“你說話倒懂得投其所好。”

指的是尹蘿話中暗藏引動他過往的意思。

尹蘿也確實存著這般心思。

“實話實說罷了。”

尹蘿是不會直接承認的,“寄希望於他人,總歸不如自身可靠。”

計如微聞言,竟點了下頭:“既如此,你在藥廬無事,一應煉器相關,可來問我。”

這就成了?

尹蘿不敢置信:“先生說的可是真的?”

計如微麵不改色:“假的。”

尹蘿:“……”

計如微施施然道:

“畢竟我壞事做儘。”

尹蘿:“……?”

什麼?

尹蘿猛然記起,這是她在書閣大逃殺快跑廢了說的話。

合著計如微連前情也全聽到了。

千裡之遙動用窺天鏡借勢,不可能是一念之間,隻是她早忘了情急下的吐槽。

“這……”

尹蘿決定裝傻,順便拍馬屁,“這話從何說起?再沒有比您更心善的人了。”

計如微不知被這段話的何處觸動到,似乎有些出神,過了一陣才道:“這般空茫的奉承之語,不如多問兩句困惑來得實在。”

這便是變相地再次肯定,他是答應了。

尹蘿自動無視他的嘲諷技,欣喜道:“深謝先生!”

如果站在眼前的不是計如微,尹蘿一定會把當初在崖下對謝驚塵那套感謝詞再鄭重說一遍,但計如微——

他可能會直接問她“怎麼個赴滔倒火法”,也可能“不用以後,現在就有件事你可以去做”。

嗯……

沒有感謝詞,可以有感謝禮。

尹飛瀾提到過,計如微來幫忙煉器是有要求的,如今不成了,自然要身為當事人的尹蘿補上。

計如微什麼都看不上,選合適禮品的難度反而大大降低,隻要挑規格最高的給就是了。

謝驚塵送給沈歸鶴和計如微的謝禮中,除卻尹蘿給出的部分,自己又著意添了些,規格上是夠了的。

但事分兩樁,尹蘿還得回去尋摸一下,下次來問煉器相關再送上。既沒那麼刻意,禮數也足了。

計如微擺了下手,神色間隱約倦怠。

尹蘿適時告辭。

袖中是疊好的圖紙,每走一步都感覺自己要跳起來了。

運氣真好!

迎麵看見沈歸鶴端著碗藥,尹蘿的腳步慢下來。

計如微喜歡清靜,身邊沒有侍從護衛,即便是家中派來的也會被他趕走。如今行動不便,念及他身上的巨大價值,更不放心隨便找人來照料。

“尹二小姐。”

沈歸鶴率先停下。

尹蘿緊隨其後回應:“沈公子。”

各自見禮,錯身而過。

沈歸鶴本想提醒尹蘿,蕭玄舟已經整好行裝,這會兒功夫估計就要啟程離去,若

要送彆不可再耽誤。

終究不明內情,顧及方才所見,未曾置喙。

尹蘿專注地去聞藥味,喝得多了她也有經驗,判斷出這碗藥比她的還苦,心情雀躍:

計如微超級討厭喝藥。

他的痛苦麵具肯定更深刻。

好耶!

尹蘿記得回去的路,今天卻是初次逛藥廬,心情大好不免有了餘興,從另一條相鄰的路走,萬一勢頭不對也好原路返回。

藥廬景色不似精心建造的山水園林,勝在自然。因著多特殊草藥,無蛇蟲鼠蟻侵襲,走得近了便能聞到交織的藥香。

“彆碰。”

蕭玄舟的聲音由後傳來,“你喝的藥裡有赤陽根,和明心子相衝,會引得身上發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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