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歸鶴的視線轉過來。
尹蘿欠身行禮錯開:“沈公子。”
她掐了下自己的掌心,繼續道:“前次尚在病中,未能當麵拜謝,萬謝沈公子大恩。”
說“大恩”不為過。
都以為尹蘿是先天弱症,隻有沈歸鶴找到了源頭,才真正算有了一線希望。
沈歸鶴詫異一瞬,妥善回禮:“尹二小姐言重了。”
計如微手中把玩著類似小木塊的東西,隨著指節交錯,木塊形狀變化,或蛇或鳥雀。
尹蘿又道了聲:
“計先生。”
計如微偏了偏頭,禮節性地頷首。
過於白的膚色在日光下幾乎有些晃眼,與常年病弱有關,卻非消瘦的青白之色。
尹蘿說他是天生的冷白皮,以前曾因此誇過他。
結果是計如微閉門謝她半個月。
她拿什麼禮物去都沒用,找沈歸鶴做說客也沒用,隻好跑去跟著千鶴宗刷任務,三個月後才回來。
計如微終於肯見她,臉色比之前誇他還難看。
世家禮儀即便是走過場都得耗費一番功夫。
唯有計如微,從頭至尾沒有起過身,至多嘴上回應——他對尹蘿連嘴上的回應都沒有。麵上不顯半分傲慢,覆蓋白綾後更是柔化了氣質,可一言一行便能劃出巨大的鴻溝。
仿佛合該如此。
由他做來便有理所當然的氣場。
在尹蘿眼裡,還挺……陌生的。
總覺得和她在遊戲裡見到的樣子,又有差彆了。
蕭玄舟來得最晚。
空著的位置還餘三個,謝驚塵稍加引導,讓尹蘿坐在了計如微的左側,自己緊鄰落座。
對麵的沈歸鶴滯了滯。
這位置排得實在奇怪。
可蕭玄舟並無反應。
尹蘿也沒有異議,裝到現在她已經繃得太久,不能再坐在沈歸鶴旁邊。
大魚大肉是沒有的,清茶配糕餅。
世家公子普遍會飲酒,但基本不飲。這桌上兩個病人,更不能上酒了。
這是計如微暫住的院落,他又坐的是主位,聲望不低,本來該說兩句開場詞,什麼“江湖一線牽,珍惜這段緣”、“我們今天歡聚在這裡”。
然而,沒有。
計如微的第一句話是:
“聽聞蕭公子於茶道頗有見解?”
……團建就變成了論茶道大會。
這種話題尹蘿就可以堂而皇之的走神了,她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唯一要做的不過是繼續端好人設。
謝驚塵基本不插嘴,但cue到他也能隨時接上話,半加入了論茶道的行列。
全程一語不發的隻有尹蘿和沈歸鶴。
其實沈歸鶴對茶道並非全然不通,遊戲裡就教過尹蘿茶道入門知識,說計如微好茶,用這個話題可以同他多聊幾句。
沈歸鶴道:“但我涉獵淺薄,
若要精學,
還得想想辦法。”
尹蘿無甚所謂:“沒關係,我學藝不精,正好可以去請教計如微。”
心裡想的是,話題加好感不明顯,往上堆禮物就是了。
沈歸鶴做事素來嚴謹,認為自己不精則不該隨意談論。學習也是,許是自小艱難,他對什麼都抱有一種謙虛的學習態度。
譬如此刻,話題他不參與,卻聽得頗為專注。
尹蘿不敢再隨意地去看他,隻偶爾不經意地掠過一眼,視角卡在桌麵上方的一小塊,那裡有一隻乘風而起的白鶴。
千鶴宗得名正因山內棲息著眾多白鶴,不畏極寒,體態優美輕靈,宗門上下將其視為象征,衣服、符篆、器具等都有白鶴紋路。
沈歸鶴拿了一塊糕餅。
至今還沒人動糕餅。
世家公子在這種場合一般是不動吃食的,頂多喝喝茶水。
沈歸鶴連吃都吃的很細致凝神,視線注意著手中,又去看看說話者。
“……”
尹蘿莫名就覺得這糕餅肯定特彆好吃,也拿了一塊。
味道有點清苦,回味卻是甜的。
果然好吃。
沈歸鶴總喜歡給她塞各式各樣的吃食,偶爾沒來得及帶,還要特意同她說一聲,待會兒帶她去吃好吃的。
尹蘿便問他為什麼。
“嗯?”
沈歸鶴還沒意識到是哪個問題,走出去的步子停下來,折回她身邊,微微俯身,“什麼為什麼?”
尹蘿舉了舉懷裡的糖炒栗子:“每次都給我帶吃的,我瞧著就那麼餓嗎?”
沈歸鶴微微發愣:“並不是……”
尹蘿仰頭盯著他,等待合理回答。
“你瞧著並無不妥。”
沈歸鶴指節擦過鼻尖,似乎有些難以啟齒,“隻是——若人在外邊受了委屈,還要餓著,總是會更委屈的。”
這下換尹蘿沒能立即明白:
“我……何時委屈了嗎?”
聽上去好像是專門來找npc賣慘乞討的。
我不是那種拿了你錢還天天想法設法掏空你錢包的玩家啊!
沈歸鶴思索片刻:“好像沒有。”
他笑了一下,似無奈又似釋然:“我也不知道。”
這一笑驅散陰霾。
尹蘿是好幾天之後才在某個不期然的時刻讀懂了弦外之音:
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