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漩渦天旋地轉,身上沒有被打濕的沉重,卻是一片乾燥。
尹蘿手臂一動,摸到身旁的蒼青斷劍。
“……?”
蒼青劍怎麼都不該忽然出現在她身邊,更不會是柄斷劍。
尹蘿身上仍是那身男子衣物,背後傷口的隱隱灼痛,提醒著她方才所發生的一切。
所有的一切都沒有變化,她憑空掉入此地。
——幻境。
不知是玄龜的本領,還是那夥人精妙的後手。
此處像是一個天然洞穴,沒有人住過的痕跡與擺設,尹蘿循著光亮向外走,入目高不見頂的參天古樹,根係粗壯蔓延盤踞,重重掩映天光,冷暗霧氣浮動在分叉的枝乾處。
弗一踏入,便像是誤闖了某處死寂的禁地。
尹蘿側耳細聽,半點動靜都沒有,鳥叫都不曾有一聲。
她對於幻境的親身體驗大多源於姬令羽,借用過往深刻記憶或親近之人的模樣以迷惑心神,所處場景往往悄無聲息滲透,很難第一時間發現破綻。
這裡倒是一眼就看出不對了。
尹蘿走得較慢,仔細觀察周遭,遠處樹叢間有道人影。
近了便能辨認出是個男子。
白衣輕袖,未見華貴飾物,束發不過一枚白玉素簪,半倚著青苔盎然的斑駁樹乾,有一株開著花的藤蔓顫顫地垂附在他肩頭,似乎不多時便要將他纏繞著與樹木融為一體。
尹蘿的腳步倏地停住。
稀薄光暈映出了下半張臉,連同衣襟處飛舞的白鶴紋路一並照亮,延展出的一段頸線星點血痕散開,止於唇角。
沈歸鶴。
上回的幻境裡他也是受了傷,尹蘿見他傷勢嚴重,連忙去扶起他,把帶的所有藥都拿出來也不能使得他情況好轉。她一邊發傳信,一邊瀏覽氪金選項,心裡想著,他可千萬不能死,死了這遊戲裡就沒有第二個沈歸鶴了。
當然,後來她清醒過來看到的是姬令羽,還是病嬌完全體的那一版。
尹蘿躊躇片刻,上前去查看他的狀況。
沒有很大的傷口。
衣物上有摩擦打鬥的痕跡,應當經過了一場纏鬥,內傷更嚴重。
這個沈歸鶴更接近她在遊戲裡與他相處的樣子,比上一次重生見到的更為熟悉。她蹲在他身邊看了好一會兒,沒有帕子,將就著用袖子去拭那幾點血跡。
“就算是你,這次我也不會跟著走了。”
她輕聲嘀咕著,慘痛教訓曆曆在目。光靠布料不能完全擦去這些血跡,她摘下幾片樹葉,擰出的汁液顏色太深,所幸霧氣濃重必會留下露水,“百年前且還不知道你上一世輪回在哪裡,出現的是你未免也太失策了,若是……”
尹蘿頓了頓,忽然想起:
幻術是從心而發的。
她盯著沈歸鶴左右看了一陣,原以為自己會模糊了那麼多次重生前他的模樣,卻連細節都分外清晰
。
他左手腕上戴著根褪了色的黑紅繩索,據說他可能是涼州人。涼州習俗,會給剛出生的孩子帶一串這樣兩色編織的繩索,名為永安繩,祈求孩子聰慧健康長大。
具體是哪一年他戴上的尹蘿也不知道,後來一次下山遺失了,沈歸鶴帶她去涼州玩,她便給他買了一串新的。
沈歸鶴看著那根永安繩,表情好似都空白了,幾息後哭笑不得地道:“這是父母買給孩子的……”
尹蘿怔了怔,很快重重點頭,笑吟吟地對他道:“是!沈歸鶴公子,令尊令堂昨夜托夢,讓我今日務必要記得給你買一根。”
“如此,便是他們陪在你身邊了。”
“……”
沈歸鶴張了張嘴,最終卻隻慢慢抓緊了手中繩索,漂亮的鳳眼低垂著,錯覺地泛了紅。
尹蘿心說不妙,難道戳到他的傷心事。
沈歸鶴彎唇,輕聲道:“謝謝。”
“小事。”
尹蘿放下心來,見他沒戴上,補充道,“尊父母特意囑咐過我了,要買多少都可以。”
沈歸鶴沒防備地笑出聲,掩了掩唇,卻是認真地道:“我記得了。”
但尹蘿後來也沒怎麼見他戴過,此事涉及他的過往,不便多問。
上一世重逢,也不見他腕上有此物。
或許是最初那根遺失後再沒買了。
“你都不知道計如微是什麼狗東西!”
她短暫放鬆,將不能說的一吐而快,“虧我還以為他隻是少爺脾氣,嘴毒難伺候,結果他是真心狠手辣啊……比起尹蘿,你自然是信自己的朋友了,惹不起我躲得起,這輩子打死不可能讓計如微找到我。”
尹蘿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如同很久之前在千鶴宗山腳處的客棧,想到什麼說什麼,隻是這回沒有回音。
她瞥見衣衫邊緣的血跡,抬起他的手臂,肋骨側方原來還有一道傷口。
“怎麼兩次幻境你都是在受傷,這也太不吉利了……我可沒有盼著你重傷噢。”
冰涼的水珠落在臉上,一滴,兩滴……
溫聲細語的說話聲,絮絮浮在耳畔,尤為柔軟。沈歸鶴睜開眼,些許光亮也不適應,隻看見一道人影背光跪坐著,姿態嫻雅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