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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司照出了浴池。
忽爾指尖一緊,竟是許久已未感知到的一線牽又亮了起來。
他心念一震:她找到一線牽了?
未及高興,承儀殿外的宮人前來通稟:“殿下,祁王求見。()”
司照怔住。
二更已過,皇叔這個時辰找他何事?
於是穿好外裳,速速令人放行,祁王一邁入內殿,麵露焦灼之色,連話頭都省略了:“阿照,出事了,太子要鑒柳小姐的心。?()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司照身形一止,眼神陡然變得森寒:“鑒什麼心?皇叔,你將話說清楚點。”
“國師不知因何算出近來會有‘熒守禍心’之星象,太子堅稱此禍來源於你的婚事,他便向陛下請旨重啟鑒心台,陛下已然恩準。”
聽到鑒心台三字,司照俊逸的臉上瞬間血色全無:“鑒心台乃是至陰致寒的邪物,一旦相觸,人的陽氣便會大大折損。皇爺爺不是下令將其毀之……”
“雖是邪物,亦有神力,此物不僅能將人窺探無遺,還能斷其血脈,否則當年,陛下也不會將其用在我母妃身上……父皇如何舍得徹底毀掉?”祁王欲言又止,眼神之中滿是共情與關切,“我阻攔不成,從紫宸殿出來,聽聞太子左衛率已然離宮,說不定這會兒,已經帶人去往鑒心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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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更半夜,皇太子命左衛率押她來到國師府,她再是遲鈍也知事態不對。
一路上她動破了三寸不爛之舌,這周衝渾不似衛中郎那般會刻意讓著她,全程不為所動不說,真見她差點要跳車,甚至還放任那惡犬將她右手手背撓出血痕!
看著那隻口涎亂飛的惡犬,她怕到忘了疼,再觀周衝等人的態度,深知今夜太子的右衛率是不達目的不罷休了。
她隻得回到車中,撕下衣角為自己簡單做個包紮,心中一一猜測著太子此舉的意圖——是為了力阻殿下成婚,打算將她神不知鬼不覺地埋了?還是像話本裡寫的那樣,拿她威脅殿下,逼他放棄儲君之位之類……
直到馬車進了國師府,她在周衝與國師府長徒交涉時聽到“鑒心台”三個字。
鑒心台?
柳扶微小時候就對這名字有所耳聞,說進鑒心台乃是道教的密宗之地,專鑒人真心與否。進去的人無論真心假意皆一覽無遺,當時她還頗覺新奇,同阿娘玩笑說等自己長大嫁人前,頭一件事就要把夫君塞那鑒心台上,好瞧一瞧他對自己是真心還是假意。
誰知天半遂人願。
真到了這一日,竟輪到她被人生生押來。
她才知鑒心台並非是一方亭台,而是一棟塔樓。
塔樓破落,裡裡外外居然都掛滿了帶著符篆的鈴鐺,此刻沒有夜風,光是看著都瘮人。
就連那隻惡犬一靠近那塔樓,立馬齜著牙,滿身毛豎,雙眼冒著幽綠恐懼的光。
就像裡邊關著什麼更為凶殘的洪水猛獸。
柳扶微
() 留意到,在場十幾名國師府的弟子在看向她時,神色中帶著一股莫名的審判意味。
那國師府長徒象征性鞠了一禮:“師尊已在塔頂靜候,這位小姐請隨我上樓即可。”
柳扶微心中生出一種更為不祥的預感。
靜候多時?看來今夜這場局擺明是衝著她來。
現在她真的是體會到,為何司照總提醒她謹慎,最好不要出門,恨不得時時刻刻將她拴在身邊了。
原來真不是殿下小題大做,是他當今的皇太子有大病啊!
柳扶微臉色蒼白如紙,本能地往後退一步:“你們三更半夜將我截擄至此,太孫殿下是否知情?”
周衝並非直答,隻道:“將嫁儲君之女子上鑒心台本為我朝故俗。若柳小姐行動不便,周某也可代勞送你上塔。”
眼見他上前一步,她怒斥:“放肆!且不說男女授受不親,我乃本朝太孫妃,豈能任憑爾等近身!”
周衝麵上卻無甚忌憚之色,隻是礙於國師府弟子在場,並未冒進:“柳小姐何必言重?送柳小姐上鑒心台,本是陛下的旨意。就算是太孫殿下在這兒,也不能違抗聖意。”
“你,你說聖意,那……聖旨在哪兒呢?”
“國師大人就在塔樓頂,縱觀我大淵除了聖人誰又有資格差遣國師大人?”
柳扶微心頭一凜。
看來今夜這場局不止是衝著她來的,還真是聖人同意的。
看這周衝有恃無恐的樣子,她毫不懷疑若自己原地躺下,這位長史就算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以她抗旨為理由將她綁進去。
好端端鑒她心做什麼?
難道他們懷疑自己對太孫殿下不忠不貞?
周衝又道:“柳小姐不願配合,莫非是心裡有鬼?”
柳扶微下意識攏了攏外披。
她畢竟是個未出閣少女,不指望憑自己三腳貓的功夫能在眾目睽睽之下逃走,看這周衝卻連拖延的機會也不給,索性咬牙道:“原來是聖上的意思,周長史何不早說?我對太孫殿下的心意天地可鑒,上鑒心台沒有問題。”
她口風忽變,反使周衝怔住。
言罷都不等周衝做出更多餘的動作,她當先步入塔樓之中。如此乾淨利落,倒把周衝和那位國師府首徒驚了一跳,周衝立即命人跟上,才邁入閣樓中,原本不動的鈴鐺就開始晃動起來了。
整棟樓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深夜之中分外可怖。
這陣仗將一行太子左衛都嚇到了,其中一人道:“周、周長史,既然這鑒心閣點名是要鑒柳小姐,我們若都上去了,會否乾擾國師鑒心?”
周衝狠狠地怒罵一聲“慫貨”,國師府長徒道:“周長史,這鑒心台無關者確不宜隨意亂入,你們在此等候便是。”
周衝雖也懼,但太子吩咐他務必親自看著柳扶微上鑒心台,這差事他卻無法放手,便讓右衛率都留守在門外,隻同那國師府長徒一起往上走。
柳扶微故作輕鬆,實則自己心裡
也怕得要命。
畢竟這棟塔樓長得和正常的樓閣截然不同,周圍燈龕仿佛都散發著幽光,狹小的階梯踩上去嘎吱作響,塔身急速收分,越往上越能看清塔壁上的浮雕——竟雕著一些浮雕,每一幅都是一男一女,雖未見得多麼不堪入目的場麵,但也是舉止親密,且她越瞧越覺得那浮雕上的人長得像太孫殿下和自己,頓覺眼燙地挪開眼。
柳扶微留心到,那小道長目不斜視往前,而身後的周衝倒是頻頻四顧,麵上不見什麼色/欲,反而像是看到夜叉一般頻頻歎息。她立刻意識到,恐怕這浮雕所現,也是千人千貌。
她心裡生出一計,隻趁周衝愣神之際,忽然像是被什麼東西嚇到似的一回身,往他懷裡撞去!
未來的太孫妃忽然貼上身,莽連周衝都不由僵了下,不等他做出反應,忽感脖頸一刺,好像有什麼絲線猝不及防地鑽入喉結,繼而渾身一僵,隨即忽然眼睛發紅,一把拽開柳扶微的披風,將重重她摁在牆上。
那首徒道士聞聲回頭:“怎麼了?”
一回頭,竟見周衝欺身上前,竟要當著自己的麵輕薄柳小姐,立即上前將兩人分開:“周長史,你在做什麼?!”
她內裡隻穿著一件輕薄的單衣,肩頸全露,整個人宛如驚弓之鳥,哆哆嗦嗦抱著胳膊啜泣道:“方才周長史不知為何,看了這壁上的畫,就忽然對我,對我……”
國師府首徒臉色一變,隻當周衝是被這些浮雕影響心智,竟對太孫妃起了不軌之心:“周長史,你醒一醒,這是在國師府,鑒心台!她是太孫妃!”
然而周衝就像聽不到人聲一樣,雙眸皆燃起色/欲,他不由分說再要往柳扶微身上衝,那國師府長徒不得不拔劍而出,對他動手。
兩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在這樓閣之間一時難分伯仲,可國師府長徒當然想不到,一切的始作俑者,本就是身後這位嬌滴滴的閨閣小姐,是她以發絲為器生生植入周衝的身體內——
正是情絲繞。
所謂情絲繞,種入心房是得到人心,若隻淺入體膚,則能使人一瞬間獸性大發,形狀瘋魔,正如此刻的周衝一般。
這本是袖羅教拿來折磨人的手段,柳扶微在這裡用上,不僅隨時有可能敗露身份,更有被人侵犯的風險。但鑒心之事實在詭異,事已至此她顧不了這麼多了。拖延時間至少還有機會等來殿下善後,現在就被送上台,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柳扶微趁他們倆動手之際,撿起披風重新罩上,隻待兩人打個兩敗俱傷時開溜,出去就將周衝以下犯上的事往大裡說。
奈何此處台階竟然如此狹窄,根本沒有她逃脫的空隙。
正當此時,一聲琴音猝不及防地鑽入耳中。
宛如寒冷的手輕撫她的後頸。
柳扶微瞳仁一縮。
這琴聲讓人想到沙下枯骨,想到黃泉之花盛開彼岸……
在禁忌之中帶著些許熟悉……
與此同時,但聽撲通一聲,周衝與那國師府長徒竟齊齊沒了
聲音,直挺挺地仰麵倒去,昏死在樓梯的角落。
整個樓內的鈴鐺當啷作響,好像配合著琴音合奏,聽著越是歡快,越讓人覺得詭異異常。
潛意識告訴她要立刻跑,可隨著琴音撲麵襲來,絲絲縷縷仿佛成為實質,又如傀儡線一般一刹之間牽住人的四肢百骸,瞬間手腳不聽使喚地僵住,再是一步一階往上踏去。
塔樓不算高,不過四五樓,當走到最後一個台階時,她看到整個塔頂的地麵宛如一塊寒冰鋪就的地麵,在沒有任何光源的情況下,泛出一種微弱且暗黑的光,腳踩上去,像踩在堅冰之上,一道寒意直透心底。
這……便是鑒心台?
周圍並無神像,隻是一眼空曠的灰牆,乍一眼看去,簡直如同一個幽冥洞府。
昏暗中,一道黑色的人影靜坐於當中,因長發披散,背對著自己而坐,看不清麵貌。
但她莫名感到熟悉。
直覺告訴她,這人不是國師。
“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