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扶微一度感到自己快要被鑒心石詭異的吸附之力勒得喘不過氣。
直到被誰帶離,平躺於地片刻才緩過勁頭。她勉強睜眼,但看那酷似冰麵的鑒心台上站著熟悉的身影,一襲皎月的白衣為無名風所鼓動,竟已不見風輕,而是殿下了。
尚還來不及欣喜太孫殿下及時趕到,隻看他低頭望著鑒心台,靜若石雕,下一刻,自袖中揮出團團光屑,紫螢似陵墓鬼火,鑒心台氤氳的黑霧燃起,原本寂靜的空氣發出“啪嗒啪嗒”的細響。
不待她回過神,他已步至樓階邊彎下身將她扶起,見她抬手輕拽著他的衣襟,他開了口:“醒了?”
她人昏昏沉沉的,含混應了一聲。他拿披風給她裹好,抱著她步階而下。塔樓拐角的國師長徒剛剛清醒過來,他身後的周長史忽地猛衝而上,一把摸向柳扶微的腳踝,司照第一反應抱她避開,看到他喉結上的薔薇花,眸色一凝,已然會了意,隨即抬腳踹開。
那周衝居然不依不饒,麵露輕浮色/欲,口中更道汙言:“好滑……”
國師府小道長:“周長史,你快醒醒,殿下在此,豈可再對太孫妃放肆輕薄!”
一個“再”字落下,柳扶微才想起情絲繞未解,想轉頭解釋,司照忽爾將她往樓梯上一放,腳跟觸地的一瞬間,她聽到“嗤”一聲利刃劃破皮肉之響,國師府小道長驚呼:“殿下,你……”
但見太孫殿下反手奪過小道長的劍,將周衝的右手生生砍斷!
劍哐當一聲落地。
司照拿自己的衣袍遮住了她的腦袋,像是不願讓這血腥場麵汙了她的眼。周衝慘叫聲不止,與此同時鑒心台方向轟然一聲巨響,是紫熒在燃燒塔樓,在國師府小道長在悚然之中,司照抱著柳扶微頭也不回踱出了門。
柳扶微本就在遊離中,苦苦支撐實是想將今夜種種所見告知於殿下,每每想要開口,都覺得喉嚨仿佛被烈火灼燒過。
這才意識到,風輕在飛花身上所下的禁製根本非人力所能克服,一切想要提示的措辭都無法說出口。但她心中又有一種說不清的後怕,隻能攥著他的衣襟,艱難開口:“那個……情絲繞是……我……”
“情絲繞會順血流出,他沒有解釋的機會。”
他的嗓音低啞中透著冷漠,她聽著心弦一顫,忍不住透過衣袍的空隙看他。即使在火光的映襯之下,他的臉上也不見任何血色。
柳扶微心如擂鼓,這當口她實在思辨不清,無論如何也想先迂回地解釋一句:“殿下,取我心頭血的……不是國師……是另有其人……”才說到這,哽得發不出聲。
司照看著縮在懷中的少女。
她的臉頰蒼白得不成樣子,呼吸虛弱,整個人像一隻焉了的小狐狸。
隻是分開了短短數個時辰而已……
他的父親就將他悉心嗬護的人重重摔在地上。
他看出她倦怠到了極處,索性將她整個腦袋埋到自己頸窩之中,低聲安撫:
“知道了。微微,累了就睡一覺,睡醒了,就都結束了。”
寬厚的掌心托著她的腰,她頓覺緊繃的神思鬆了鬆,困意席卷,居然當真就這麼依在他懷中沉沉睡去。
塔樓外的人,無論是東宮左衛還是國師府弟子,誰也不敢靠,此刻的皇太孫溫潤如玉的皮相之下,充斥著濃鬱的陰鷙之氣,叫人隻看一眼就脊椎發冷,就連趕赴而來的國師都大驚失色,一邊讓弟子救火,一邊怒道:“皇太孫殿下!今日鑒心本是因天生熒惑守星之天象,國師府也是奉聖意辦事,你……你竟燒了鑒心樓!”
司照看國師自外頭而來,根本不去接話:“夜半劫人,以鑒心之名行歹事,如今竟還要以聖人之名……敢問國師,我的太孫妃心頭血已被取出,是否是你所為?”
太孫淡眸掃來,給人一種逼人的壓迫感,國師甚至都忘了自己的指控,下意識解釋起來:“殿下,臣尚未入塔……”
話未說完,那國師府小道長攙著斷手發瘋的周衝躥出塔樓,國師愕然,上前詢問發生何事,小道長道:“我們正要送柳娘子上去,不知為何周長史忽然發瘋,後來我聽到樓內傳來奇怪的聲音,就、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司照目光沉冷:“國師既尚未入塔,也非你門下弟子越俎代庖,是誰取了我妃子的心頭血?倘若今夜為禍,究竟製造禍端是誰,迷惑眾人者是誰,國師沒有自己的判斷麼?”
興許其他人尚未聽懂,國師已然反應過來:皇太孫的言外之意,莫不是指控皇太子才是禍端?
國師錯愕之際,衛嶺、汪森攜右衛趕到,將太孫護在圈中。一時間東宮左右衛舉劍對峙,司照眉睫一撇,道:“攔我者,我司圖南必記在心上。”
隻此一句,頓時令左衛紛紛撤劍——連周長史都瘋了,誰還敢上前找死?
東宮左衛已攔不得右衛,連馬車也一並帶走。
等駛離國師府,衛嶺才發現太孫殿下的衣襟上滿是鮮血,卻分不清是他的血還是柳扶微的,他跪下身,顫聲領罪:“殿下,是臣沒護好柳娘子……”
司照沒有說話。
他解開她纏在手背上的布條,見到被撓傷的血痕,想到方才在左衛隊裡看到的惡犬,修長的手骨節凸起:“左衛是如何把人劫來此處,我需馬上知道。”
衛嶺立即照辦。
國師府的上空處處飛著火鴉,若是現在給她戴回脈望,必會被察覺。
司照唯恐她身上另有它傷,終還是解開了她貼身的儒衣係帶,一點一點褪下。他並不直視,但如雪似酥的胸脯還是不經意地撞進他的餘光裡,隻一瞬,立即攏衣遮回,然而眼底燭火已落入乾柴般的眼底,墨色瘋狂翻湧。
指腹輕輕沾著藥膏,撫過她心口的傷,所幸傷口不深,血珠漸凝,他拿方巾拭淨血漬,卻在昏暗的燈下見著到了一株曼珠沙華花紋。
司照的瞳仁輕微地在抖。
他在大理寺辦奇案無數,也曾見過諸多契紋。
這一株花紋,不同於情絲繞那種浮
於體膚上的血紋,既像血契,也像道契。
可血契是以血獻舍,通常是仙魔之間方可為契;而這株曼珠沙華觸摸間蘊含著靈力,更像是道契。
修道者入道之前,將自己的身體交付於道侶,把情根寄於心中,立下盟誓,是為道契。
曼珠沙華……彼岸花……
那是黃泉之花,墮世之花。
左殊同出生於逍遙門,所修之道法當為仙門正派,怎會生出這樣逆天的道契?
他又是在何時、何地、何等情況下,和她結的契?
這一瞬,司照腦中竟浮現出左殊同與她耳鬢廝磨的畫麵。
嫉妒之意宛如溶化的鉛灌進胸腔,托著她素腰的手不自覺收緊,也許用點力,就能折斷。
這時,衛嶺策馬回到馬車前,他腰間佩劍染了血,顯然已和左衛動過手:“殿下,左衛是奉太子之令在柳府外等候。”
司照強行截住了心緒,閉著眼深吸一口氣:“你說,柳府外?”
衛嶺:“是。我也覺詭異,柳小姐本已睡下,又忽往柳禦史廂房而去,我起初以為他們是父女談心,後才知柳小姐繞了小半圈便翻牆而出,顯然是刻意要避開我,可她為何要這麼做?還有,太子的人又怎會未卜先知柳小姐會夜半出府?”
司照思忖片刻,慢慢地道:“不是未卜先知,便是早有安排了。”
衛嶺不可置信:“安排?太子殿下是用了何種法門……難不成還對柳小姐使了什麼離魂術法?”
司照心中生出了個模糊的答案:“隻怕不是法術,而是勾結了一些……不該勾結的東西。”
衛嶺一驚:“是什麼?”
司照未答。
衛嶺湊上前低聲道:“殿下今夜燒了鑒心樓,太子勢必要反咬一口,萬一婚期延誤,影響賭局……”
“婚期,會如期而至,”司照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腕,目光平靜到極致,“賭局,也無需掛懷了。”
仁心而已,輸了,便輸了罷。
衛嶺未懂,隻聽太孫殿下徐徐道:“不過,眼下的東宮的確太過喧鬨,在微微嫁進來之前,是該清理乾淨了。”
————————第二更————————
鑒心樓被燒一事到底還是驚擾了聖人。
鑒心之令本為聖令,聽得太子一頓添油加醋的控訴,聖人亦然動怒,急召皇太孫回宮。
東內,紫宸殿,太子哭訴:“天下誰人不知國師府乃是天子府邸,鑒心台更是先祖立朝之初所建,他說燒就燒啊,置國師府於何地、置父皇於何地?!周長史好意相勸,竟還被他斬斷了手……周衝在我朝有書聖之名,他失了這一隻手,與取他性命何異!太孫此舉,簡直目無君上、目無律法,父皇啊,您若再行偏袒,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