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喜燭燙心(1 / 1)

宮筵笙簧意動,宴外宮燈熠熠。

三月的花和雪齊飄,美得很。

但這片天地對新郎而言,隻有黑白兩種顏色。

司照立於屋簷下,雪花落在手上的時候,也感受不到任何溫度。

“殿下。”衛嶺從後廊道急踱而來,“萬燭殿有被打開的痕跡,但殿內燈燭並未點燃,除此以外沒有其他發現。”

司照:“丹陽觀玄殊子呢?”

“暫時收押。但國師篤定說脈望已經出現在萬燭殿,隻怕還是懷疑到太孫妃身上,還好我們早到一步。”衛嶺說到此處,稍頓,“另外,今夜有侍衛意圖潛入東宮,汪森他們及時攔下,看上去都中了邪術……是受控於傀儡線。”

見司照未語,衛嶺又道:“袖羅教的席芳應該也在宮內,此人最擅易容。但今夜宴內來客甚多,更有外邦,東宮衛也不便一一搜過去。現在看來,袖羅教真是有意要劫走太孫妃,可為何……”

這時候,言知行走來。

衛嶺登時噤聲。

長安異狀頻出,幾樁看似不同的詭案串在一塊兒,而大理寺少卿在此時失蹤,諸多要務都一並壓到言知行身上。

他規規矩矩衝司照施了一禮:“城中倀鬼大多儘除,護城河下的鬼陣業已填妥,引倀入城的瘴氣尚未發現源頭……”

太孫殿下新婚大喜之日跑來稟公務,依往日,衛嶺必定出言譏諷。但他聽聞昨夜殿下被倀鬼所纏,國師府猶疑之際,隻有言知行堅持要破開結界救人,心情一時複雜。

言知行按部就班說完,司照稍稍頷首:“嗯。”

看他未走,“還有何事?”

言知行猶豫一瞬,問道:“左少卿當真是……墮神風輕?”

司照:“是。”

言知行顯然不願相信:“其中會否有什麼誤解?如果少卿當真是墮神,當年如何親自熄滅神燈?何況他在大理寺這麼多年,滅儘天下神燈,如若有心,早該重燃,何必等到今日?”

衛嶺感覺他每一句話都在太孫逆鱗上亂蹦:“殿下同那墮神動過手,對方既已承認,你還有什麼不信?”

司照卻道:“縱是轉世之軀,本人未必知情。”

言知行:“這話又是何意?”

司照道:“轉世神魂與轉世之軀最大的區彆,在於伊始。自古神明飛升需棄肉身,也有初修為仙者不舍摒棄,借他人之魂豢養自己的肉體凡胎,從而曆經輪回,若有朝一日重歸於世,再附此軀,此為墮神轉世之軀。”

換句話說,左殊同的肉身是風輕寄在人間的軀殼,而左殊同自己隻是一縷孤魂野鬼?

衛嶺喃喃道:“活了二十多年,查神燈案滅了多年,到頭來發現自己竟是始作俑者留在人間的工具……左少卿也未免……”

未免也太慘了吧!

言知行瞳仁劇顫:“殿下,若這一切都非左少卿所願,這……算是風輕奪舍,怎能說左少卿就是墮神?”

廊外,迎太孫回東宮的的金輅頂覆滿雪。

司照的目光望向黑魆魆的天,他也解答不了這一問:“是或不是,不由言寺正評說。”

言罷欲離。

言知行:“是因為太孫妃麼?”

司照足下一頓。

“萬鬼附於百姓身上,殿下尚能除之,為何換作左少卿,殿下就獨獨判了他的死罪?”言知行胸膛起伏:“因殿下嫉妒少卿與太孫妃的情誼,是因……”

衛嶺立刻喝止:“言知行,今日是殿下大喜之日,你胡鬨夠了沒有!”

縱使一身喜服,眼前的殿下從萬鬼之中殺出的修羅惡煞重疊在一起,言知行心頭一悸。

昨夜結界之外,他以為殿下將死,滿腦子閃過那年與兄長、殿下他們一道馳騁山林、許諾將來的一幕。

今日入宮,本想對殿下說一聲恭喜。

言知行跪身道:“臣失言。”

司照不再理會,徑自越過人去。

衛嶺連忙跟上,待入得東宮下金輅,司照卻未直入承儀殿,進了平日議事的書樓換傷藥。

看司照仍眉宇間積滿陰沉,道:“言知行這人就是這樣,一根直腸通腦的二愣子,他痛恨風輕,又無腦崇拜左殊同,一時半會兒難以接受,說的話殿下切勿放在心上啊。隻待今夜完婚,殿下贏了賭局,墮神自會消散……”

司照掀袖,褪傷帶,露出猙獰的劍痕以及蔓至腕間血管的黑色咒文。

衛嶺連忙給殿下換藥,好一會兒才喃喃道:“殿下,您這傷……是如鴻劍?天,等左殊同回來,我定要好好和他算這筆賬!”

“他回不來了。”

衛嶺呆愣了一下。

司照未多解釋,緘默片刻,道:“衛嶺,我與風輕的第三局,輸了。”

衛嶺好像晴天霹靂當頭一擊,“什麼?怎會……太孫妃明明已經回來與殿下成婚……”想起這一局的賭約,“難道太孫妃……”

她對殿下並非真心?

衛嶺還欲細看,司照道:“咒文即賭咒,若然贏局,當散之。”他背脊微彎,自行裹好傷帶,口氣竟有些輕描淡寫,“此次倀鬼忽現長安,足見風輕蓄謀已久,但他附身左殊同不久,欲找到他需得先找出掌燈之人。此事還需你留意,尤其宮中……”

衛嶺隻記掛著他的安危,打斷道:“殿下明知後果,為什麼還執意納妃?”

司照穿回婚服,將那枚小小的金絲囊掛回蹀躞。

他不說,衛嶺更急了,“不是說隻要有人對殿下付出真心即可?洞房未入,及時終止,也許一切還有轉圜的餘地……”

“既成定局,為何終止?”他聲音沉沉。

他終於看明白了殿下近日來種種異舉。

難怪太孫妃一直想逃,難怪殿下要拿金蓮鐐束縛她……

哪怕悖逆聖意,悖逆天意……

原來殿下早已失了仁心。

“殿下納妃,不是為贏局……是因隻有賭局,才能讓

太孫妃名正言順地嫁給殿下。”

夜風漏窗,像暗藏在心底深處那不見天日的隱晦心思,被人窺探著扒出了一個小小的口子。

衛嶺喃喃道:“太孫妃……真的是袖羅教主?國師府說的脈望,難道真的在太孫妃的身上?殿下為了保全太孫妃,不惜……”

“袖羅教將會消失,脈望亦然。太孫妃隻是太孫妃。”司照緩緩轉眸,“衛嶺。你追隨我至今,如今風輕既歸,你若想離開,我不留你。”

衛嶺莫名打了個寒顫。

他自幼為太孫伴讀,哪怕當年背刺太孫,也不曾見太孫對自己擺過上位者姿態。

他立即跪下身:“臣……臣不會離開殿下,無論殿下作何決定,臣……萬死不辭。”

又道:“太孫妃之事,臣定守口如瓶。”

司照回頭,看他握劍的手微微顫抖。

原來仁心不在,連最忠心的衛嶺都會畏懼自己。

**

夜風徐徐吹過,簷下燈籠隨風搖曳。

這一路太孫所過之處,宮人不由自主低頭避讓。

或多或少,都聽說婚典上天譴之事。

司照步入室內,屏退宮人。

原本空曠的寢殿新添了畫屏繡墩,銅鏡妝台,台上胭脂水粉一應俱全。

地上光影交錯,紗幔靜在無風處,像碧海之間的嫣紅雲團。

對他而言,大紅的喜帳是灰,香爐氤氳嫋嫋是灰。

他不知她此刻會是何反應。

會反抗?會惱羞成怒?還是迫不得已接受?

離得越近,他的手指越抑製不住地抖,直到掀開床帳,目光往下,少女蜷縮在錦被繡衾中熟睡。

他緊繃的背脊稍稍一鬆,慢慢坐下身,凝視床上的人。

她半張臉埋在枕間,長長的睫羽如雛鴉之色,唇微張著,滿室紅燭灑在她的臉上,呼吸輕微,姣姣容顏恬靜。

目之所及,唯一的色彩是她。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起自己滿身戾氣,不知會傷到她。

“克製”二字像刻在他骨髓裡,手頓在半空,目光落在她腳踝上的金鐐上。

從前他想過,如果有朝一日他若娶妻,當尋世上最好的女子,小心翼翼牽她過門,羅幃帳內同心結,不離不棄長廝守。

如今他遇到了這個女子,卻用鐐銬逼她上了花轎。

“殿下明知後果,為什麼還執意納妃?”

他也無數次捫心自問,為何執意逆天而為。

明知她與彆人結契,是終其一生都不能讓她愛上自己的神契。

當初下山,他應允七葉大師,不強求,不妄念。

事到如今,他又在做什麼呢?

有那麼一瞬間,他不敢觸碰她。

他這樣殘破的靈魂,違背了的初心,連神明都將他放棄。

然而本性中最隱秘的地帶,想占有她。

哪怕就此沉淪。

喜歡她。()

好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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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和她在一起說話,想觸碰到更多,想把她徹底據為己有。

念頭起來的時候,指背輕蹭著她的麵頰,觸感清晰且柔軟。

唯一能觸碰到的人也是她。

隻剩下她……能讓他感到自己還活在這世上。

一股烈焰的氣流迅速占領了身體,每一寸都在膨脹,他意識到自己遊走在走火入魔的邊緣。

興許是撤手的動作太大,反而驚醒了她。

她於夢中驚醒,猝不及地撞入這一道近在咫尺的視線中,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殿……下,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她都不記得自己怎麼睡著的。

“剛剛。”

她含混不明“嗯”了一聲,手指無意識蜷著。

洞房花燭夜。

對於任何一個女子來說都是忐忑的。

尋常眷這時候說說情話然後進入正題麼?

但此情此景,又怎能說他們是尋常眷侶?

她想著是否要伺候殿下沐浴更衣,望了一眼腳下,問:“我現在已經坐在這兒了,殿下可以把它解開了吧?”

司照挪開視線,沒吭聲。

柳扶微其實抱著一線希望,也許禮成之後殿下能恢複如初。

現在看來還是不行。

還是要洞房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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