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朝霧完全推開門走進去之前,她先聽到了房間裡家具撞落在地上的巨響。
打開的縫隙裡,一個黑影一閃而過,她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開門之後隻隱約看到了伊恩迅速逃走的背影。
他跌跌撞撞地衝進了洗漱間。
林朝霧握著把手的動作頓了頓,平靜地跨進房間,在進入之後,反手扣住門鎖。
沙發斜倒,書桌被撞到邊緣,金屬桌腳似乎被什麼東西用力的撞擊過,一個腳折了,歪歪斜斜地靠在書櫃上,很糟糕的樣子。
蜂蜜罐子碎成了一片片,空氣中都是甜膩的花香,蜂蜜滴滴答答從桌沿落下去,掉在地上幾乎看不出原樣的臟汙桌布上。
——原來溫馨舒適的房間,竟成了這樣一副模樣。
林朝霧的收回打量的眼神,目光落在角落那個掩著門的洗漱間。
她慢慢邁步走了過去。
她的腳步很輕,但硬質鞋底在踩過被蜂蜜和茶水沾濕的沙發巾時,還是發出了沙沙黏黏的細微聲響。
“咚”——!
洗漱間裡的伊恩或許聽到了,林朝霧聽到他慌不擇路地試圖往更裡麵躲,浴簾發出沙啦啦的響動,洗漱用品叮鈴哐啷地掉在地上,動靜很大。
林朝霧還記得,上次進去整理衣服的時候,就看到這個狹小洗漱間裡麵還有一個小小的浴缸,似乎是伊恩平時在用的,清洗得很乾淨。
伊恩住在孤兒院,這間院長室就幾乎等同於他的家,以伊恩溫柔且熱愛生活的個性,有個小浴缸倒也很正常。
林朝霧凝神注意著裡麵的聲音,腳步沒有放緩。
她在內心做出了大致判斷。
現在伊恩不想讓外人看到他的樣子,或許他確實已經像萊雅和小西說得那樣,異族基因占據上風,使得外形發生了改變。
她隻看了伊恩的背影,甚至不是很仔細,所以也不能確定目前情況究竟如何。
但他躲著自己的表現,以及剛才敲門時的回應,又證明伊恩依舊存在清醒的理智。
……起碼部分清醒。
這點很重要,這就決定了她等一下的治療方案,究竟是要柔和一點慢慢來,還是主動控製束縛治療。
終於在洗漱間門口站定,林朝霧握住虛掩的門的把手。
“伊恩,我要進去了哦。”
像誘哄受到驚嚇躲起來的小動物似的,林朝霧放輕聲音慢慢說。
一片寂靜……
細微的喘息聲仿佛從嗓子深處傳來,帶著輕微地咕嚕咕嚕的聲音,好像拔開了一點塞子縫隙的水池,既安靜,又明顯。
聲音逐漸變大、卻又逐漸放緩,漸漸地,仿佛被有意識地控製住,仿佛在故意隱藏自身存在。
林朝霧蹙眉。
……不對勁。
包裹住身體的精神力盔甲更添一層,之前用來堵門的細網收縮交織在一起,在林朝霧的身後擰成了兩條粗壯的觸手。
散發著微弱白光的觸手隨意在空中揮舞了幾下,發出短促的破空聲,靈巧而有力。
林朝霧的雙腿微微分開,做出了一個不論進攻還是後退都可以的戰鬥準備姿勢,觸手隨之前伸,正對著前方。
輕輕推開門,林朝霧緩緩地、緩緩地走進洗漱間。
餘光掠過一片狼藉的混亂場景,眼神緊緊盯著最裡麵的浴缸,那半拉住的厚實浴簾上,隱約露出一點模糊的黑色影子。
伊恩……
——“碰”!
幾乎瞬間,那個巨大的黑色影子從浴簾後方彈射出來,直直撲向林朝霧!
浴簾劇烈地晃動,幾乎霎那間那道黑光便躍至眼前!
如同巨劍的堅硬前肢揚起一個危險的弧度,尖端在白燈下仿若凝聚成了一點,無比鋒利。
“碰!”
可也在同時,林朝霧身前的白色精神力觸手便化作一道白色閃電,鞭子一般用力揮動,重重抽打在黑色影子身上,毫不留情!
對方狠狠摔在浴缸裡,以身體為中心,白色浴缸上,破碎的痕跡迅速蔓延出來。
幾個跨步,趁對方摔得暈頭轉向,另外一條蓄勢待發的觸手迅速躥過去,緊緊將他用於攻擊的兩個前肢綁在一起,此時另外一根觸手順勢跟上,鎖住了對方的腳踝。
“呼”——“呼”——
黑發在白瓷上鋪散開來,伊恩嗓子裡發出仿佛風箱拉扯一般的巨大喘息聲。
“啊啊!啊!啊!”
停頓片刻,他又劇烈地掙紮起來,被綁住的前肢不住晃動,在這種情況下還在試圖進行攻擊。
喘息和嚎叫交織在一起,浴簾胡亂翻動,如同包裹著一條活蹦亂跳的魚。
蟲子黑色複眼在燈光下閃動著混沌而冰冷的光芒……純粹的獸性。
浴缸太小,他仰麵躺在底部,雙腿便不得不翹放在外麵。
被控製住手腳後,以這樣一個彆扭的姿勢,他身體卻仍然不停地扭動掙紮,堅持不懈地發出著野獸一般的含糊嚎叫。
頭重腳輕的姿勢,讓他被口器分泌出的蜜嗆了一下,於是無意義的嚎叫轉為狼狽的咳嗽,金黃的蜂蜜從代替嘴巴位置的黑甲縫隙裡不斷地吐出來,濕漉漉地順著脖頸上的鱗片流淌,將勉強保持著模樣的白袍前襟搞得一團糟。
觸手用力,林朝霧不得不將拖著伊恩的手腕,將他用力往上提,直到他能靠著浴缸坐正。
這畫麵甚至稱得上滑稽。
林朝霧卻在這瞬間彆開了臉,由衷地感覺到了悲哀。
伊恩,她的朋友,一個多麼漂亮溫柔的人。
他脊背永遠挺直,白袍乾淨整潔,無時無刻優雅,現在卻因為精神遊離,展現出了這樣醜陋的姿態。
想想都會感同身受地感覺到痛苦……
所以身為醫生,就是要終結這樣的痛苦才行。
林朝霧轉回視線,看向伊恩。
“伊恩?”她呼喚。
還在“咳咳”吐著蜜的蟲子停頓了一下,蜜汁汩汩流動,將白熾燈下的黑色蟲甲染上了一層亮晶晶的光澤。
他將臉側向她的方向,複眼如切割出無數亮麵的昂貴寶石,閃爍著無機質的冰冷光暈。
似乎沒聽懂,他隻是單純地看向了聲音發出的方向。
“伊恩?”林朝霧又呼喚道,側坐在浴缸窄小的邊緣,緩緩向他伸出手去。
覆蓋著一層精神力的手指好像泛著光的玉石,連指甲都閃爍著貝母一樣潤澤的色彩。
好……好看。
思維遲鈍的蟲子視線逐漸凝聚,他沒有繼續掙紮,也沒有去關注旁邊人的臉,隻是輕輕歪頭盯著那雙靠近的手,如此專心致誌。
頭部還在一陣一陣地脹痛著,甲片下的皮膚如同被烤熟的針紮一般疼痛,無數信息一股腦塞進腦海:
牆上微黃的斑點、燈罩裡黑色的細小蟲屍、洗手台下方的黴斑,以及……
帶著一點清新的、柔軟甜香。
好舒服……
喜歡……喜歡、喜歡!
蟲子的複眼迅速收縮,短暫地閃過絢麗的光彩,他包裹在黑甲下的臉無法做出表情,但如同在快要凍僵時被溫暖太陽融化了一樣的柔軟幸福感,還是從那雙空洞的蟲類眼睛裡溢滿出來。
林朝霧的手指落在伊恩的肩膀上,一個不太容易引起警惕的位置。
伊恩的動作頓了頓,歪著的大腦袋逐漸擺正,冰冷而空洞的眼神漸漸落在林朝霧臉上。
林朝霧卻隻是垂眼看向自己手的方向,避開了與他的眼神接觸。
手指緩緩摩挲著下方的布料,鱗甲堅硬,隔著一層,那種冰冷的感覺依舊在手心皮膚上蔓延。
林朝霧在試著讓對方適應他們的肢體接觸。
輕柔地,就像在撫摸受傷的小狗。
精神力觸手卻不敢放鬆,依然緊緊捆著蟲子的前肢,將它按在他頭頂的側方牆壁上。
大腦混亂的他卻好像忘了這些,唯一露在外麵的黑色複眼,在撫摸中又逐漸柔軟下來。
“伊恩,痛不痛,你還聽得懂我在說什麼嗎……”林朝霧語調平和溫柔,一邊輕輕說著話,一邊快速打量起伊恩現在的樣子。
不太妙,確實是萊雅和小西說的那樣,蟲類基因暴動,讓現在的伊恩看起來,幾乎沒有了“人”的樣子。
曾經隻遮住半張臉的黑甲從嘴唇處向上延伸,如同中世紀騎士的頭盔,嚴密地包裹住整張臉。
額頭前突然出現的兩根柔軟的、帶著短絨的觸絲垂下,和後方散開的黑發糾纏在一起,同樣是暗啞的黑色,纖細而柔軟的樣子,頂端堅硬,像兩顆菱形寶石,並不讓人覺得醜陋。
臉頰處大塊黑甲向下逐漸變得細密,最後細細包裹在脖頸上,如同一條冰冷寬大的鎖鏈,向後纏繞,又在喉嚨前方交錯,蔓延進白袍中。
異變最為嚴重的,是伊恩的前肢。
一隻手還儘量維持著人類肢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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