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雨勢漸小,但陰雲仍舊裹挾星月,周遭便顯得闃靜又陰森。

“哢嚓”一聲,是謝不為踩到什麼枯枝狀的東西所發出的斷裂聲響。

但他根本不敢低頭去看他方才踩到的究竟是什麼,隻能重喘著氣,再咽了咽口中唾沫,打了個冷顫,如此強忍下心頭的恐懼,深一腳淺一腳地繼續往亂葬崗深處走去。

亂葬崗內裡大致雖如其名,但外圍更多是北郊百姓安葬之地,也是因此,墳塋還算完整。

除了那些錯亂著豎立的墓碑在林中如同鬼魅般影影綽綽,若隱若現,倒也沒有其他什麼一眼可見的可怖場景。

但更深處,才是真正字麵意義上的亂葬崗,通常是隨意挖一個淺坑,便將身份不明或是死狀淒慘的逝者埋進去。

可這般又多半會因埋得太淺,而被荒山上的食腐野獸、猛禽掘出,啃噬血肉,徒留森森白骨淒涼地曝露在天地之間。

謝不為並不敢肯定那片殘損的布料就能完全迷惑追殺他的黑衣人,因此,他便不敢躲在亂葬崗內最容易被搜尋到的外圍,而是必須要往更加駭人且環境更加複雜的亂葬崗深處去。

他雖儘力不去細看周遭的一切,但他此刻驚懼的內心還是能清晰地感受地到空氣中正彌漫著的一種難以言明的氣息——

是死亡的氣息、是恐懼的氣息,也是孤獨與絕望的氣息。

這種氣息如有實質,仿佛有什麼不可名狀之物正在暗中窺視著他。

再和著遠處不時傳來的野獸低吼與夜風呼嘯,使得整個場景更加詭異可怖,讓謝不為不免徹底陷入深深的恐懼與心悸之中。

忽然,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從外圍傳來,謝不為便再顧不上心中的恐懼,迅速就近躲到了一個隆起的土堆之後,再緊緊閉上了眼。

——是為了可以細聽外圍的動靜,也是為了不讓自己看到什麼可怖的東西。

但好在,這陣腳步聲並沒有靠近亂葬崗深處的意思,而隻是一直在外圍逡巡搜查他的蹤跡。

陰森恐怖的環境、全身濕透的寒冷以及高度緊繃的神經讓他很難感知到時間的流逝。

他隻知道,當他聽見外圍腳步聲漸漸遠去又消失之後,雨已經停了。

他終於可以稍稍放鬆已經僵硬的軀體和神經,可也是在此時,方才他無法顧及的全身的疼痛便如席卷的浪潮一般,瞬間將他淹沒吞噬,又像是一隻巨獸,在一點一點地咀嚼他的全身,將他拉入苦痛的深淵。

特彆是右腕上那一陣陣鑽心的疼痛,讓他幾欲尖叫痛哭卻又必須咬牙生生忍下。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又是否能撐到救援的到來。

在這種極端的痛苦之下,心中絕望也在無聲地放大,他甚至都感覺不到,他的口中已滿是隱忍著咬牙磨唇的血腥。

可偏偏在此時,外圍的腳步聲又起,且這一次,竟是徑直靠近他的所在。

謝不為拚出一絲力氣,從袖箭中取出一支小箭,緊緊地攥

在左手之中——若是黑衣人靠近,他即使死,也不會束手就擒。

那陣腳步聲就如同死神的步伐,在快速地朝他逼近。

就在一道身影隱約出現在土堆附近之時,謝不為咬牙閉眼,如同岸上垂死掙紮的一尾魚,爆發出了全身最後的力量,猛地站起,側身揚手就刺向那道身影。

而在就他站起身時,一股熟悉的竹香便撲麵,他即刻意識到——是孟聿秋!

他霎時睜開了眼,可他揚起的手卻已來不及收回。

不過,若是孟聿秋側身躲避,他已經卸了力的左手便不可能刺中孟聿秋。

但!孟聿秋竟然沒有絲毫躲閃之意,而隻是對他展開了雙臂,將他的箭刺以及身體都儘數接納。

“哐當”一聲,小箭落地,但孟聿秋右肩也瞬時冒出了汩汩鮮血。

可孟聿秋卻似察覺不到這般疼痛,甚至右肩動也沒動,隻還是將謝不為牢牢地擁入了懷中,並緊緊環住。

“鹮郎。”

一聲失而複得的喟歎,有如世上最清澈的風,為謝不為驅散了周遭一切的黑暗與恐懼。

甚至,在他感受到孟聿秋懷中的溫熱之時,就連身體上的痛苦也消減了大半。

他仰首去看,不知何時,月亮已衝破了層層烏雲,重現在深黑色的天幕之間,又映在了孟聿秋滿是擔憂及......他不曾見過的害怕情緒的眸中。

謝不為恍然覺得,此刻,是天上的月亮將他擁住。

他的淚啪嗒啪嗒地從眼角滑落,卻顯露出了生機,“懷君舅舅......”語出便又哽咽,再說不出半句話。

孟聿秋垂首看著這般在他懷中痛哭的謝不為,竟也不禁濕了眼眶。

他勉力克製住聲音中的顫抖,儘量溫和著輕聲應道:“我在。”

無人知曉,在他得知謝不為被挾持時的心情。

那一刻,他仿佛越過時空看到了在父母靈柩前跪著的自己,即使在一夜之間失去了所有依靠,心中也隻有悲慟與恐懼,卻仍要擔起身上的責任,安排父母後事、寬慰長姊幼弟,還要冷靜地謀劃河東孟氏的未來。

但,如今的自己卻比當年幸運得多的多,他沒有再失去他心中所珍視的一切。

他眼中的淚,是憐惜,是慶幸,更是喜極而泣。

就在孟聿秋準備抱著謝不為離開此處之時,卻又有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朝他們奔來。

謝不為本能地拉住了孟聿秋,重新躲在了土堆之後。

-->>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