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仍是一片靜謐,就仿佛此間唯有他一人。

可他卻無論如何也忽略不了那道如有實質的、向他投來的目光。

他緊攥住大氅的掌心之中已密密地發了汗,但渾身卻是如墜冰窖般寒冷。

唯一能讓他稍稍安心的便是,他能感覺到,他麵前的這人對他並無惡意,甚至,還隱有幾分熟悉之感。

萬般思緒之下,須臾,他終是決定自己摘下發帶。

可也就是在他抬手的那一刻,他聽到了一道如似玉磬般的聲音在喚他——

“不為。”

他登時怔住了,手臂僵硬地滯在了半空,但思緒卻快速地運轉著得出了一個結論。

——是謝席玉!

他的呼吸頓時急促了起來,胸膛也開始發脹,卻不知是因為厭惡、懼怕還是彆的什麼情緒。

如此幾息過後,竟開始有些喘不過氣來。

雙臂瞬時頹然垂下,撐在了木榻上,俯下身來幾欲作嘔,卻嘔不出任何東西。

在他意識到這一點之後,膺內那股脹氣便似一股腦地鑽入了他的心臟,脹得他一把攥住了左胸,隻覺得這顆心臟快要爆開。

可也是在如此境況下,他卻能無比清晰地感知到,謝席玉正在一步一步地向他走來。

謝席玉的步履聲分明沒什麼異常,但在傳入他的耳中之後,竟變得刺耳莫名,就像是一柄利劍被拖行於地,發出了刺啦的聲響。

他本能地向後仰倒想要躲避,卻發現身後不知在何時變成了一堵牆,冷冰冰地擋住了他的去路。

而在這一刻,原先心中一切的複雜情緒皆化作了恐懼,令他不自覺地渾身戰栗。

他想要開口,卻發現他抿住的唇已張不開,可他卻詭異地聽到了自己顫抖著、氣息奄奄著的聲音,“兄長,不要。”

奇怪,他怎麼會叫謝席玉兄長。

但隨著這句話落,謝席玉當真停下了腳步,俯下身來溫柔地擦拭著他臉上的......淚。

可這淚卻越擦越多,越擦越濃稠,到最後,鹹濕味竟變成了血腥味。

謝席玉突然收回了手,他才感覺到,這血腥味不是假的,當真是從他眼中流出。

現下,血漬已乾在了他的臉上,扯得他的臉頰發緊。

忽然,他被謝席玉一把扯入了冰冷的懷中。

隻覺得自己輕得像一片枯葉,落在了謝席玉的手裡,隻能任由謝席玉一點一點地將他碾碎。

可謝席玉卻是在說,“不為,不要怕,很快就過去了。”

他又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兄長,放過......”

但最後幾個字卻沒有說出口,便隨著利劍沒入血肉之聲被鎖在了咽喉中。

一切都陷入了空茫。

眼前一道突兀的白光過後,他終於後知後覺地喊叫出聲,“我疼——我疼——”

“鹮郎,鹮郎,醒醒,醒醒!”

促的聲音如閃電一般劈開了他眼前的黑暗,他霎時睜開了眼,發帶已被解下,但眸中已滿是淚水,眼前的一切都在朦朧晃動。

但好在,他辨認出了那道獨一無二的墨綠色。

他猛然紮入了孟聿秋的懷中,雙臂緊緊環住了孟聿秋的腰身,他再一次聽見了自己的聲音,雖也是在顫抖,卻並無半分氣息奄奄。

“懷君,我好怕。”

孟聿秋也同樣抱緊了謝不為,垂首以衣袖為謝不為擦去乾在眼角麵頰的淚水,儘力放低聲音哄慰道:“是做噩夢了嗎?”

夢?

謝不為突然像是驚醒了一般,身上的各種疼痛之感也瞬間消失不見。

他忙抬起頭,隔著眼中殘存的淚水望著孟聿秋,聲音之中充滿了疑慮,“我臉上有血嗎?”

孟聿秋顯然一愣,再用竹修遞來了巾帕仔細地拭去謝不為眼中的淚,“沒有,鹮郎,你的臉上沒有血。”

謝不為的眼前終於變得清晰,他猛然側首看向站在孟聿秋身後的竹修,再次怔怔發問道:“剛才,有人到這裡來了嗎?”

竹修有些錯愕,但還是很快答道:“除了您,沒有人來過。”

謝不為卻還是忘不了那玉磬一般的聲音,急促地喘息幾下之後,也再次攥住了自己的左胸。

但這一回,卻沒有任何的不適之感。

他愣愣地鬆開了手,難道說,方才的一切都是夢嗎?

他夢見了謝席玉,夢見謝席玉——殺了他。

孟聿秋見謝不為仍是處於驚魂不定的狀態,眉頭鎖緊,抬手撫了撫謝不為為汗沾濕的額發,觸手一片冰涼,便吩咐竹修去備熱水煮薑湯。

再橫抱起謝不為,往園中寢院走去。

等一股暖意浸潤謝不為全身,他才終於回了神。

發現自己正泡在了溫水中,而孟聿秋就站在浴桶外,還端著一白瓷碗,在用玉匙不斷地攪動。

偶爾的瓷玉相撞之聲泠泠,是如玉磬,卻不再讓謝不為心生畏懼。

孟聿秋自然注意到了謝不為情況的好轉,俯身溫言問道:“鹮郎,好些了嗎?”

謝不為一把握住了孟聿秋的手腕,浴水順著他皓白的手臂流淌而下,也免不了沾濕孟聿秋的寬袖,墨綠色便更加深邃。

他仰著頭,麵頰和鼻尖被溫熱的水汽蒸得呈現出淡淡的粉色,如同有誰用墨筆蘸取了顏色,點在瑩潤白皙的肌膚之中,就像是點睛之筆一般,畫出了謝不為豔絕的眉目間的繾綣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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