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天與春夏大不相同,甫入謝府時天才抹了一層昏黃,至了院中之後,天邊竟已泛出了深藍與灰暗。
一時之間,黃、藍、黑三色混雜在一起,天色便顯得混沌,讓人根本分不清如今究竟是什麼時候,也讓人覺得壓抑,不免有些喘不過氣來。
而院內更是一片死寂。
蕭照臨抱著謝不為的手不自覺地愈發緊了緊,而他的麵色則已是黑沉到快要滴出水來。
若不是有謝不為輕軟的身軀在懷,他此刻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看起來如此無動於衷。
他隨即冷笑,斜睨了謝席玉一眼,便邁步繞過了謝席玉,溫柔地將謝不為放在了床榻上,再單握住了謝不為的手,貼在了自己的唇邊,才側首對季慕青道:
“阿青,卿卿素來不喜謝中丞,你便請謝中丞出去吧。”
話中是有著宣示占有的意味。
季慕青站定在床邊,一時有些為難。
他與謝席玉曾有過往來,與謝席玉的關係雖不至十分熟稔,但也並不算差。
如此情況下,便隻得一歎,略顯稚氣的麵容上滿是憂愁,看了看蕭照臨又看了看謝席玉,最終還是走近了謝席玉,踟躕幾息後輕聲道:
“席玉......謝中丞,殿下與我等謝六郎醒來後就會離開,你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謝席玉淡看了季慕青一眼,先是略略頷首,再望向了床榻邊對他目露戒備的蕭照臨,言語依舊是如寒風,並多了幾分意味不明的警示之意。
“殿下,你若是不離開,不為是不會醒來的。”
這句話正好擊中了蕭照臨心中最為惶恐不定之處。
他倏地站起,深邃的眉眼間滿是慍氣,手已是按住了腰間劍柄,對著謝席玉毫不客氣地回擊道:“那你在此處,卿卿就願醒來嗎?”
謝席玉原本澄澈的琉璃目也隨著此言一暗。
兩人相對而立,神情皆凝。
吹入房中的清冷秋風拂動著他們的長袍寬袖,但在這種類似對峙的氛圍下,兩人的身形都未動分毫。
就在季慕青也察覺出謝席玉的態度有些不對之時,房外忽有一陣燭光近,繼而幾人腳步匆匆。
“快快快,再走快些!”是阿北的聲音。
隨後,腳步聲便似飛起來了一般,迅速撞入了房內。
阿北率先站定,見了謝席玉、蕭照臨、季慕青三人略有一驚,但也顧不上什麼,轉身拎著猶在氣喘籲籲的府醫一起撲至了床榻邊。
一壁道,“快給六郎看看是怎麼了”,一壁熟練地點起了房內的燭火。
暖色的燈光迅速驅逐了室內的昏暗與壓抑,更是打破了方才是如凝冰一般的詭異氣氛。
謝席玉與蕭照臨也皆收回了眼,轉而看向了府醫的舉動。
府醫跪在床榻邊,顫顫巍巍地為謝不為診脈,須臾,收回手來擰眉歎息。
正在他糾結該對著房內三人誰說時,卻聞阿北哭
嚎著,“你歎什麼氣啊,我家六郎究竟怎麼了,明明早上出去的時候還活蹦亂跳的,怎麼晚上回來就醒不來了呢?”
那府醫渾身一顫,乾脆就對著阿北道:“六郎此番暈厥並非是身體有恙,乃是心病。”
阿北止了哭嚎,湊近了府醫,“什麼是心病?”
府醫斟酌著言語,“六郎是有體虛孱弱之症,本就難以根治,如此,也就比常人更易受心緒波動所累,喜、怒、憂思、悲恐、驚懼等情誌不疏,皆會導致氣機鬱滯,閉阻胸中,從而鬱結於心*。”
阿北似懂非懂,“那該用什麼藥來治?”
府醫搖了搖頭,“六郎平時本就常用補藥,這是藥就有三分毒,再用疏肝解鬱之方反而不好。
故這心病還須心藥醫,還是得有勞平日伺候在六郎身旁的人多多開解六郎,萬萬不可再多思多慮,不然長此以往,累在孱虛之上,到時便是藥石無靈呐。”
阿北大駭,忙擠開了府醫,自己跪在謝不為身側,看著謝不為長蹙未舒的眉頭,便更是悲從心來。
“六郎,你何苦愁著自己,有什麼事你倒是說出來啊,就算我沒本事沒辦法,但彆人總會有辦法幫你的。”
而房內其他三人,麵色皆有一沉。
尤其是蕭照臨,在愁慮擔憂之外,更有自責,他想到謝不為暈厥之前對他說的話,頓時有些心如刀絞。
他想要再走近謝不為,觸碰謝不為,卻被突然大步靠近的謝席玉攔住了。
謝席玉雖素來不喜露笑,但平時待人接物並不會少了禮節,氣質又淡然如仙,幾乎未有冷臉時候,是故,仍有不少人想要與之相交。
但現下,謝席玉周身滿是如寒冰一般的凜冽,生生讓室內氣氛都冷了三分,“殿下,你若再不離開,不為便再也醒不過來了。”
蕭照臨握著劍柄的手有一顫,匆匆看了謝不為一眼,見謝不為仍是眉頭緊鎖,雙眼緊閉,心下更是疼痛難當,再一深深閉了閉眼,便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了。
而季慕青也未比蕭照臨好上些許,在府醫詳道謝不為心病之因時,府醫越說一句,他的臉色便越白上一分。
他心裡隱有所感,謝不為暈厥多半是與他說的話有關。
可他事先並沒有預料到,他今日言語對謝不為來說,竟已是讓謝不為再承受不得的了。
他口中泛出了苦澀,心下慌亂無措,也不敢再靠近謝不為,便在蕭照臨離去後不久,也快步出了謝府。
在蕭照臨和季慕青離開之後,謝席玉猶豫了片刻,便也吩咐阿北帶著府醫退下了。
自己則緩緩坐到了謝不為的床邊,眼眸半垂,一雙琉璃目中神情難測。
過了許久,他終於輕輕開了口,“即使和孟懷君在一起,你也還是會痛苦,那為何還要堅持。”
他這句話後,謝不為並無任何反應,仍是昏睡模樣。
但謝席玉卻沒再有言語或是舉動,隻是安靜地坐著,耐心地等待著。
外頭的天
色已完全黑了下來,因是月朔左右,近日又多有秋雨連綿,天上便沒有月亮,顯得有些淒冷。
而院中無鳥叫蟬鳴,唯有秋風拂過敗草,似有嗚咽之聲,便更是讓人生了一身的涼意。
就在謝席玉俯下身來,準備為謝不為掖被之時,謝不為卻突然側過了身,對向了床裡。
其實他早在車上時意識便有了好轉,等到了房中,意識便已清明許多,隻是礙於場麵,仍佯裝暈厥。
他沒想到謝席玉竟能看出來,還一直這麼候在他身旁不離開。
他能感受到謝席玉的目光仍是一錯不錯地落在他的身上,幾分莫名之餘,更是生了慍氣,也似遷怒一般,冷哼道:
“你留下來作什麼?還是想阻攔我嗎?我就不明白了,我和懷君在一起究竟會礙著你什麼,你為何三番兩次非要讓我和懷君分開。”
他想到謝席玉方才說的話,更覺謝席玉這是在嘲諷他,便更是揚聲,“是,即使痛苦,我還是會堅持,你滿意了嗎?”
謝席玉聞言緩緩吐出了一口氣,也說不上來是什麼語氣,但隻讓人覺得疲憊,“可你的痛苦不僅僅是因為和孟懷君在一起。”
謝不為長睫一顫,猛然睜開了眼,卻沒有回身去看謝席玉。
謝席玉聲音愈發低沉,“你是不是還喜歡太子。”
謝不為攥緊了被沿,沒有吭聲。
“還有季慕青。”
謝不為眉頭蹙得更緊,是覺謝席玉逐漸有些不可理喻。
“包括......國師。”
謝不為頓覺荒唐,也再忍不住,側身過來狠狠凝著謝席玉。
他現下麵色蒼白,但清眸之中卻有著淡淡的紅暈,瞳仁一動,眼波流轉間比之尋常更多了幾分脆弱之感。
“謝席玉,你憑什麼來臆測我的想法?!”
謝席玉此時的目光仍是冷淡的,卻又一言不發,像是坦然迎著謝不為帶著怒氣的凝視,也像是在無聲地拷問著謝不為。
謝席玉越如此淡然,謝不為便越是生氣。
他乾脆支肘撐起身,努力地與謝席玉平視,咬著牙怒道:
“你是聽了府醫說我鬱結在心,十分高興,便準備故意激怒我,好讓我早日藥石無靈,將謝家、將一切都讓給你對不對?”
他以為謝席玉還是會保持沉默,好更進一步激怒他。
卻不想,謝席玉在聽了他這句話後,竟即刻擺首,“我沒有想要激怒你,我隻是在問你的想法。”
謝不為又覺好笑,並當真冷笑了出來,“問我的想法?你不覺得可笑嗎?我的想法與你有何乾,而且,你問的又是些什麼荒唐之事?”
他越說便越是生氣,竟有些惱羞成怒的意味,“我明白了,你確實不是在激怒我,而是想羞辱我!”
謝席玉的神情未有絲毫的波動,就連眸光都不曾偏移。
他緘默著看了謝不為許久,又忽然站起了身。
房內燈架正矗在他的身後,如
此,他的影子便投向了謝不為,並完完全全將謝不為籠罩住。
但這卻沒給謝不為半分壓迫之感,反而像是為謝不為擋住了過於刺眼的光線。
謝不為心頭陡然一跳,便見謝席玉轉過了身。
在謝席玉離開之時,那刺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