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的晞色由遠處的山巔沉沉地推近過來,不多時,便將整個鄮縣重新覆在曉日之下。
謝不為靠坐在車窗邊,看著車窗外的街景,一時竟有些恍惚。
而孟聿秋隻是緘默地輕輕握著謝不為的手。
忽有一片夾雜著秋日寒意的風拂過了他的麵,不知為何,謝不為突然想起了,今日已是中秋了。
他忙再凝眸細看馬車所經的城中街市,卻並未看到自己想象中的熱鬨。
相反,隻有——死寂。
街邊家家戶戶破舊的門扉緊閉,街上青石鋪就的通坦大路上也是空無一人。
甚至連貓兒狗兒都見不到一隻,唯剩一地層層疊疊的枯枝碎葉。
秋風又起,掃亂了枯葉,蕭蕭瑟瑟的聲音響在了謝不為的耳畔。
再仔細聽去,竟似嗚咽。
而這風,也似由遠處而來的悲鳴。
謝不為修長的手指不自覺扣進了車窗沿的凹陷處,並越扣越緊,指上的血色便由此凝固了,指尖顯出了一片青白。
他無端想起,臨陽的風不是這樣的。
在這個時節,臨陽的風會吹遞桂香滿城,會揚起綺羅翩躚,會將滿地的落紅散做景致,在引得城中貴人一笑後,再飄飄蕩蕩地化作詩篇。
可在鄮縣,秋風卻隻能悲鳴著攪亂一地枯葉。
謝不為有些木然地看著地上被車輪碾碎的枯葉,忽有所感——
這世間的人,不就都如那樹上的葉?
高門貴戶便如那常青之樹上的永不凋謝的葉子,源源不斷地攫取著泥土中的養分,從而不懼天時變化。
而寒門百姓,卻是那依賴天時生長或枯萎的葉。
天時尚好時,他們便得喘息可以生長,但一旦天時轉劣,他們便隻能枯萎凋零。
如果天時再也好不起來,便會有大片大片的樹林徹底枯死,也再不會有新的葉子生長。
對謝不為來說,他從前了解到的蒼生皆苦,還是停留在知曉春天、夏天會枝繁葉茂,秋天、冬天則會枝枯葉萎。
即使也曾親眼見過一些枯葉,見過一些正在枯敗的樹,會因此有些許本能般的感同身受,會不安、會惶恐、會想力所能及地去為這棵樹、為這些本該自由生長的葉做些什麼。
但坦白來說,也許因為他還是自覺並非這個時代中人,也許因為他如今的身份是那常青之葉,又也許因為他在這個世上還有選擇的自由與能力。
所以,他潛意識中還是會覺得,這一切與他並不算息息相關。
甚至還會樂觀的想,他、還有世上眾多有誌之士,總會讓春天到來。
可春娘的聲聲控訴,卻是將一片葉子還來不及生長,就被扯落、被撕碎,然後零落地在狂風中掙紮的過程,不加任何修飾地、血淋淋地展現在他的眼前。
血,打破了那道他與這個時代、這個世間之間的無形的屏障,濺了他滿身。
他終於明白了,
荀原的那句“總有一天(),你的‘為己’與‘為世’會有衝突的時候。”
而謝女士的教導也從腦海深處慢慢浮現。
他在這一刻?()?[()]『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也才真正恍然,他早已不是這個時代的局外人,也不能隻有虛無縹緲的傷春悲秋的感慨。
一句“蒼生皆苦”實在太過渺茫,眼前一個一個切切實實的人,才是他應當看到的。
忽然,他陷入車窗沿凹陷處的手指被溫柔地牽起,已是有些青紫的指尖也被憐惜地揉按著。
“鹮郎......”孟聿秋的聲音莫名有些低啞,“縣府到了,我們下車吧。”
雖然謝不為還未完全回過神來,但他卻能敏銳地感知到,孟聿秋其實想說的並不是這句話。
謝不為順勢望向了眼底隱含憂慮的孟聿秋,唇角微微動了動,卻終究沒有說什麼,隻輕輕“嗯”了一聲,便隨著孟聿秋下了車。
甫入縣府,隨行侍從一見孟聿秋背上的傷口,便立即趨上前來,俯身道:“奴這就去找大夫過來。”
但孟聿秋卻隻道:“不必了,拿些傷藥來就好。”
直到回到房中,侍從也拿來了傷藥、紗布與清水,正準備替孟聿秋處理之時,謝不為才如夢初醒,主動接過了傷藥,對著侍從微微一笑,“我來吧。”
侍從應聲退下,並體貼地關緊了房門。
謝不為轉身過來時,孟聿秋已坐在了榻邊,自己解下了墨綠襴衫。
而他這才看到,孟聿秋背後素白中衣上,已被大片大片的血染紅。
他的心跳都忽有一頓,旋即快步走到孟聿秋身後,咬著唇忍著淚替孟聿秋脫下了中衣。
孟聿秋脊背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