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方才在卷軸文書前待得久了,又許是天上難得的冬陽太過明亮,耀得直晃人眼。
謝不為此時竟覺得有些頭暈目眩,繼而眼前似有光斑閃爍,教他根本看不清那人的麵容,隻能感到一陣熟悉卻又變得有些陌生的竹香,隨著徘徊於他二人之間的微風,隱隱遞至鼻尖。
彼時正值散朝時候,出宮者眾,宣陽門附近自然免不得有些喧嚷。
然而當眾人見到碧空之下,青石之上,一道赤紅、一道墨綠的身影正隔著宣陽門前玉白的廊橋遙遙相望之時,四周竟倏然寂靜了——
如是,在此寂寂天地之間,仿佛隻剩下謝不為與孟聿秋兩人。
謝不為能感受到,那陣竹香正離他越來越近。
可他卻聽不到那人行走時的步履之聲,聽不到那人衣袍擺動時的窸窣之聲,也聽不到那人懸在腰間的淺翡玉佩與玄色革帶相撞的泠泠之聲。
但,他卻無端聽到了靜默的時光凝滯又破碎了的聲音。
原本如隔著朦朧水霧般的景象陡然在眼前扭曲、旋轉,而他的心,也仿佛隨之扭曲、旋轉。
如此,才堪堪埋在心底還未來得及結痂的傷痕,便又重新撕開了他的血肉,再血淋淋地爬上了他的心尖。
理應是痛心泣血、痛入骨髓、痛不可扼的。
可他痛到了極致,卻像是有些麻木,靈魂也好似飄離了軀殼,隻如一尊冰冷的石像般站在原地。
他也曾試著喊叫,試著呼救,卻發不出一絲聲響。
就像是溺在了水中,一旦嘗試開口,便會有更多的水阻塞他的口鼻,令他更加窒息。
一直到,他聽見了一聲溫和如初的輕喚——“鹮郎。”
便像是一隻溫暖的手,將他從冰冷的深水中拉了出來。
眼前驟然明晰了。
但,在那溫潤如珠玉般的眉眼映入眸中的那一刻,他卻隻能略顯狼狽地低下了頭,不敢再多看一眼。
可他還是忍不住不斷地回想那一眼——
孟聿秋的麵容並沒有什麼改變,但卻一眼可見的消瘦了許多。
並且,不知恰好是有光斑耀耀,還是他仍有些目意不清,就在他垂首收眼之際,他竟看到孟聿秋的鬢上似有星點白發。
他的心驀地揪緊了。
——是錯覺吧,畢竟孟聿秋才至而立,又怎會生有白發。
“鹮郎,近來可好?”
這一聲陡然打斷了他心中紛亂的猜想,也恰有風過,微微吹起了他的衣袖。
“我知你不日將前去南郊齋戒,南郊不比城中,要寒涼許多,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即使冬陽尚在,但經身的風,卻仍冷得像冰一樣。
之後,這風又順著寬大的衣袖,鑽入了他的肌膚,就連貼身的絲綢,也遽然變得涼如秋水一般。
“如果......鹮郎,有什麼事,都可以來找我。”
謝不為渾身一顫
,冷到已有些僵硬的手指微微一動。
這是清林苑那夜之後,孟聿秋對他的叮囑。
忽有一顆水珠墜落於地,又迅速滲入了青石之間,隻留下了一點淡淡的濕痕。
原來是下雨了,謝不為想。
難怪身上會這樣痛。
並且,隨著呼吸,這痛意越來越深,也越來越重。
——是該找個地方避一避雨了。
謝不為仍是沒有抬頭,隻移了移自己的步伐,緩緩順著麵朝的方向挪動。
竹香乍近於肩側,又乍落於身後。
在腳上的麻木褪去之後,他便越走越快,越走越疾。
到最後,竟似荒原中被風吹動的星火,奔於仿佛沒有儘頭的宮道之上。
不知走了多久、奔了多久,在一眾內侍的驚呼聲中,謝不為像是一片毫無生機的落葉般,飄飄蕩蕩地委頓在空曠的大殿之中。
殿中內侍趕忙將謝不為攙起,在看清謝不為的麵容後,又是驚呼道:
“謝公子怎麼哭成這樣?”
謝不為茫然地睜著眼,似在努力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