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十三年,十月二十六日,吳郡吳縣。

當最後一抹餘暉散入無邊的夜色中時,天地卻並未因此寂靜。

城中一座名為“燕春樓”的飛甍重簷內正是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仿似將全城的熱鬨都彙聚在了這一樓之中。

這無比的熱鬨不是因為彆的,而是因為,今夜乃樓中花魁娘子“出閣”之日。

雖這燕春樓向來自詡風雅之地,但到了今夜,還是不免“大雅入大俗”,以往的風花雪月皆不提,而改為誰人出的纏頭最重,誰人自可與樓中的花魁娘子一夜纏綿。

而現“吉時”未到,眾人或在一樓大堂,或在二樓雅間,各自消遣等候。

樓內夥計穿梭其間,一上一下,呈盞倒酒,好不忙碌。

這方腿腳才歇,那廂又得了傳喚,隻還未來得及歎一口氣,便聽得領頭咧嘴笑道:

“今日那蘭字間裡頭的可是難得出手闊綽的主兒,你待會兒可得好生伺候著。”

夥計一驚,趕忙俯身詢問,“是城中哪家的公子?”

領頭擺首道:“並非那幾家的公子,但瞧那二人的衣飾、風姿、談吐,也非常人。”

語頓,仍是笑得見眉不見眼,拍了拍夥計的肩頭,“總歸,是我們招惹不起的大人物,但今夜既然來了我們燕春樓......”

他略捉狹一笑,“仔細些便是了。”

夥計聞言便也不再耽擱,轉身去後堂取了樓內最好的酒,就快速奔上了二樓蘭字間,又得了守在門外護衛的允許,才貓著腰舉著端盤進了內裡。

室內和暖香風徐徐,一下子猶如置身於漫漫春景之中,倒教人險些忘了,如今其實已至隆冬時節。

夥計雙手高舉托盤,停在了珠簾之外,並不敢抬眸視內,隻恭敬道:

“公子要的酒來了,不知該放在哪裡?”

珠簾內傳來了一聲輕咳,隨即,有腳步聲近,並攜有淡淡暖香。

幾息之後,便聽得泠泠珠簾相撞之聲,一片如紅雲般的衣角就出現在了夥計的眼前。

“有勞,給我就好。”隻輕輕幾字,竟如珠玉墜地般字字清越,又恍若樓內琴弦撥弄錚錚。

夥計略有恍惚,但很快回神過來,便將手中托盤朝前遞了遞。

那人接過之後,珠簾再晃,暖香便離遠了些。

夥計這才敢稍稍直身,隔著如漣漪般晃動的珠簾,暗暗窺了內裡一眼,又頓時怔愣住了。

他雖隻得窺見那人的背影,卻猶見驚鴻,又似見天邊的紅霞,襯得周遭原本普普通通的一切,都似瑤池仙境。

“退下吧,在外頭候著便是。”

就在他晃神之際,卻陡然被低沉一聲驚醒。

此句雖也平淡,但卻蘊著顯而易聞的不滿。

夥計下意識尋聲看去,發現長案邊,正坐著一位身穿玄金長袍的公子。

而他這一眼,也正好瞧見了其人淩厲的目光,便又忽

覺通體生寒,如墜冰窖。

如是,再不敢亂瞧一眼,匆匆行禮之後,就趕忙退下了。

隻是心中不免納罕,怎麼這二人,竟比城中顧、張、朱三世家的公子還要出挑。

要知道,在吳郡境內,無人可比此三世家公子的風頭。

而讓夥計生此疑慮的並不是彆人,正是白龍魚服遊至吳郡吳縣的謝不為與蕭照臨二人。

蕭照臨淩厲的目光收回,落在謝不為身上時,又頓如春風和煦。

但謝不為卻並不看他,端著托盤落座之後,隻專心提壺斟酒。

謝不為先是將瓷盞與酒壺放到了案上,再掀開壺蓋送至鼻前聞了聞,確認並無古怪後,才將瓷盞推至了案中央,一手執壺柄,一手扶壺身,朝瓷盞內傾酒。

這一係列的動作雖十分簡單,但卻被謝不為做得格外流暢而優雅。

在明亮的燭火下,更是襯得他執玉壺的手愈發瑩潤玉白,纖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略動,便似於半空中悠悠飛舞的白色花瓣。

蕭照臨頓時有些怔愣,直到謝不為將一盞酒送至他案前,他才恍然回神,但卻下意識捉住了謝不為的手,嗓音莫名有些低啞,“卿卿......”

之後,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自那日謝不為酒醉醒來後,他便像是忘卻了當日所發生的一切,而蕭照臨也並未再提。

此後,兩人雖還是按照原定的打算,一同準備前往吳郡的計劃,但那日之事,終究還是在兩人之間留下了痕跡。

即使兩人皆默契地隻談公事,但私下相處時,難免生疏了許多。

或是說,是謝不為有心回避,而蕭照臨不知為何,竟也默許了謝不為的回避。

一直到兩人從臨陽脫身,來到了吳郡吳縣,情況都未曾好轉。

謝不為手指微動,似欲抽手,但卻換得蕭照臨的力道愈大,反教他再動不了分毫。

他這才抬眸看向了蕭照臨,可在與之對視的一瞬間,卻又迅速半垂眼瞼,語輕似歎,“殿下有何吩咐?”

這便又是將兩人的位置放在了君臣的兩端,此中生疏回避之意,不言而喻。

蕭照臨的心猛然一跳,眼中的和煦暖意也陡然冷了下來。

默了片刻之後,再開口,聲音愈發低啞,“卿卿,你是在怪我嗎?怪我那日對你......”

“沒有!”謝不為略揚了聲,止住了蕭照臨的話。

須臾,又壓著嗓道,“殿下,如今是在吳郡,你我不過結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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