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雪霽。
但大塊大塊的陰雲卻依舊盤桓天幕不散,沉沉如鉛,又搖搖欲墜,舉目望去,難免教人心生惴惴之感。
忽然,陰雲為狂風所動,如濁浪般翻滾著彙聚在了一起,轉瞬張天,吞噬了最後一絲天光,是如深灰色的鬼魅,侵襲了天地。
謝不為的心猛然一懸,一種可怖的寒涼也瞬間漫至了全身。
片刻後,他緩緩收回了目光,轉而落在了案上的書信之上,首行墨跡深重,書有“弟不為頓首,吾姊見信如晤......”
然一個“晤”字才書半旁,筆墨就匆匆而斷,並有一滴墨痕洇散紙麵,顯然是頓筆許久而留下的痕跡。
謝不為目視斷墨處良久,終未有續筆之意,隻喚阿北近前,輕聲詢道:
“父親、母親與叔父可都看過了和離書?”
阿北頷首,“是,都看過了。”
謝不為將書信折起,再問:“那可有不允?”
阿北稍有思忖,須臾,才有些謹慎地答道:
“都未有不允,隻夫人哭了許久,主君與太傅便都在寬解夫人,道是王氏既衰,如此也算善果。”
謝不為才舒了一口氣,“既如此,便將和離書寄給阿姊吧。”語頓,稍有遲疑,再道,“也教傳信人替我轉請阿姊安好。”
阿北似有所察,不解問道:“六郎是不準備去會稽看望女公子了嗎?”
謝不為心頭又一緊,緘默許久,才緩緩歎道:“等眼前這樁事過去了再說。”
阿北便也沉默了,但幾息之後,他的雙眼忽然一亮,“那何不將女公子接回臨陽,也好與六郎團聚?”
可謝不為卻擺首,“不說王氏之案尚未決斷,隻說如今京中局勢紛亂,便已成是非之地,還不如讓阿姊留在會稽,也好遠離這些麻煩。”
阿北聽著聽著,突然,也歎了一口氣,語氣頗為不忿,“難道永嘉公主真的要嫁給那個殷梁了嗎?”
謝不為的指節陡然合握,掌中紙頁便皺成了一團。
阿北所說,正是方才他們得到的消息——
季慕青已經動身去了京口,但那殷濤卻未有啟程之意,並於今早上奏皇帝,道是此去歸期不定,殷氏獨子卻還未成家,若不能親眼得見,實有些愧對先祖,恐有不孝之嫌,便懇請皇帝於上元之日下降永嘉公主,以全其夙願而保殷氏門庭。
此番話乍一聽來,似乎尚有情理,但卻依舊難掩其下險惡用心。
先不論殷梁根本配不上永嘉公主一事,隻論婚嫁本身,永嘉公主的外祖袁司徒才薨不久,即使君不需為臣守,但永嘉公主仍處哀慟之中,怎可奪其情,而結此大事?
況且,又即使永嘉公主與殷梁確有婚約在身,但婚嫁之事怎可如此倉促?
現已是初十,上元不過五日之後,不說一國公主,就連尋常百姓家的女兒出嫁也不會這般草率,更不要說,按照慣例,魏朝公主出降,至少要籌備半年以上
,而永嘉公主又是孝穆袁皇後的獨女,豈可如此馬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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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的就是趁袁氏與蕭照臨自顧不暇之際,折辱永嘉公主,從而折損袁氏與蕭照臨在朝中的名望,以漲庾氏的威風。
可即使庾氏與殷氏的險惡用心已是昭然於世,但皇帝竟沒有拒絕,而是應允了殷濤所請,即命省部及宗正寺等立刻準備永嘉公主上元出降事儀。
念及此,謝不為忍不住閉上了眼,方才初聞此事,他便再無心繼續書寫,以至現下,他仍處於心緒不定之狀。
他便有些無法想象,蕭照臨與蕭神愛、袁大家在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究竟會是如何的震驚、憤怒乃至......絕望。
袁氏將傾,可身為君父的皇帝,卻在這關鍵的時刻,選擇站在了庾氏一邊。
他不想思考皇帝究竟是出於何種考量又或是何種他不能理解的“平衡”,他隻知道,這無異於是皇帝親手接過了庾氏遞來的匕首,又將刀刃狠狠插入了蕭照臨與蕭神愛的心間。
剜肉削骨,也莫過於此。
他本想立即前去東宮,可他卻生生抑製住了。
因他知道,蕭照臨現在一定忙於奔走,為了袁氏也為了永嘉公主,所以,既然現下他對此無能為力,便最好不要讓蕭照臨有任何的分心。
他所能做的,也隻有儘快解決王氏、吳郡三世家及五鬥米道的諸多事宜,為蕭照臨分擔些許朝政。
但思及吳郡,他又很難不想起其中顧氏與陸雲程之間的羈絆,繼而便又憶起永嘉公主與陸雲程的......私情。
可他既不能貿然將此告訴蕭照臨,也不能入後宮尋陸雲程叮囑什麼,便隻能暗暗祈禱永嘉公主出降之事尚有轉機,或是永嘉公主與陸雲程能沉著應對如今的局勢。
不然......
謝不為陡然睜開了眼,再一次望向了窗外——
狂風未歇,陰雲未散,恐有災殃將至。
*
太安十四年,正月十四。
琅琊王氏等案終成定讞,多以謀亂罪論處。
吳郡三世家及五鬥米道諸人,皆判斬刑,至於王蠡等王氏子弟及其相關親族,或因皇帝對琅琊王氏尚有顧念,故雖定謀逆,卻處流刑,配至益州蜀地。
然此案本該在朝中掀起波瀾,以增太子與謝不為之威,卻因如今朝野上下皆矚目永嘉公主出降之事,便如同巨石墜入本就不平靜的海麵般,雖有浪花,卻抵不過如今的驚濤駭浪,而未引起任何關注。
甚至於謝不為自己,其實更多也在留意東宮與庾氏的動向。
但就此四日來的勢頭,似乎永嘉公主出降已成定論。
闔宮上下掛上了鮮紅彩綢,而從皇宮至臨時賜下的公主宅的官道上也多有裝飾。
謝不為從廷尉歸來時,途徑一道,聽到了車外喧囂,不禁蹇簾觀之。
灰沉沉的天幕之下,滿是鮮
() 豔彩繒,如此明暗對比,甚是刺目,令謝不為一時竟有些恍惚——
明明不久前,此處還張滿了白幡,怎麼才不過倏忽時日,就已完全改換了模樣。
許是他呆愣太久,以至於粗心如阿北,都察覺到了異常。
阿北先是順著謝不為的目光往道上望了望,而後很快地收回了眼,再看向了謝不為,須臾,小心翼翼地開口道:
“六郎,要不我們去問問太傅吧,太傅他......”
“去東宮。”
謝不為陡然放下了車窗簾,徐徐閉了閉眼,再吩咐駕車的慕清連意,“現在就去。”
坐在車前的慕清連意相顧一眼,彼此眼中皆有複雜神色,但也未有耽擱,隨即揚鞭馳向了東宮。
蕭照臨果不在東宮,而據正殿內侍所言,蕭照臨此時應在紫光殿中。
謝不為明白,這便是代表,蕭照臨已再無任何辦法,隻能寄希望於皇帝能突然改變心意,收回成命。
可誰都知道,如果皇帝當真對蕭照臨與蕭神愛有所愛憐,那麼從一開始,就不會應允殷濤的荒唐請求。
謝不為心下莫名一痛,又怔怔地望向了殿外。
簷下鐵馬大動,天上陰雲翻滾,但彼時他竟在想,明日天氣究竟會如何,是會下雪嗎?還是會如夏日那般,下一場傾盆苦雨。
他不得而知。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感脖頸酸痛,原是仰望太久,又不曾稍動,才至身體不適,他便不得不收回了眼,然再看向殿內,又不知何時起,四周宮燭儘燃——
天已經黑了。
但蕭照臨還是沒有回來。
在意識到這點後,他突然有些喘不上來氣,心口處也有些隱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