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十四年,正月十五,含章殿。
伴隨著一絲天光劃破層層烏雲的,是一道尖銳刺耳的碎瓷之聲。
守在永嘉公主閣外的宮女聞聲一驚,忙轉身推門而入,隻見重重紅綃紗幕中,一道清麗的身影正半伏在床榻邊低低地啜泣。
而在她身旁,除了一地的碎瓷狼藉,唯有一身著內臣服飾的男子,並好像正欲俯身將她攬入懷中。
——此二人,便正是永嘉公主蕭神愛與含章殿常侍陸雲程。
宮女撞見此幕,心下又是一驚,當即垂首伏拜,慌亂道:“奴婢不是有意驚擾公主的,還請公主恕罪。”
“出去。”蕭神愛勉強止住了啜泣,悶聲道,“都不許再進來。”
此聲雖輕,卻難掩其中淒切,宛如從破風箱中擠出,字字嘶啞。
那宮女如蒙大赦,連忙起身退了出去。
在閣門關合之際,蕭神愛支肘撐身而起,主動撲入了陸雲程的懷中,並抬手緊緊環住了陸雲程的肩頸,語有哀切。
“外祖走了,姨母病了,而太子哥哥也無能為力。”
眼淚流至乾澀的雙唇上,帶來一陣刺痛,更使她悲從心來。
“今日便是十五了,父皇也不會改變心意了。其實我早就知道,自母後走後,父皇便再也不是我的阿爹了,可我沒有想到,父皇竟會如此絕情,還放任庾氏與殷氏欺辱我和太子哥哥。”
她哽咽一聲,“雲程哥哥,我該怎麼辦。”
陸雲程並未立即反應,而是任由蕭神愛這麼一聲一聲地哭訴著,直到蕭神愛最後一句話落,他才緩緩直身,垂眸看向了依偎在他懷中的蕭神愛。
蕭神愛眼瞼紅腫,皮膚暗沉無光,眼下滿是鬱青,憔悴得像是一片紙作得人,隻一陣風,便能將她吹散。
而他知道,這是因為自袁司徒薨逝後,蕭神愛便再未有過安眠之夜,又從知曉要出降殷梁開始,蕭神愛更是寢食難安。
以至於才不過短短半月時日,蕭神愛就迅速消瘦下來——如今這單薄的中衣之下,隻剩一把嶙峋瘦骨。
他不禁抬手撫上了蕭神愛的脊背,果然,指腹之下,未有任何柔軟肌膚,而是一塊塊凸出的脊骨。
他頓時心如刀絞,亦難掩語中悲戚,“公主......”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是蕭神愛倏然抬眸,望進了他的眼中,“雲程哥哥,你還記得我曾經說過的嗎*,若真有那一天,你便帶我逃吧。”
蕭神愛鬆開了環住陸雲程肩頸的手,轉而直身緊握住陸雲程的手臂。
一雙淚眼之中滿是執著與堅定,“所以,雲程哥哥,我們一起逃吧,逃出皇宮,逃出京城,去哪裡都好,隻要你在我身邊。”
陸雲程雙唇微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是因為,他清楚地知曉,他與蕭神愛根本逃不走,縱使能暫時逃離皇宮,卻也會被很快抓回。
也是因為,他無比清楚地知曉,他與蕭神愛
,根本沒有未來。
他想要將這些殘酷的事實告訴蕭神愛,以勸蕭神愛改變心意,可當他看見蕭神愛那一雙朦朧淚眼之時,他殘存的理智竟陡然灰飛煙滅。
——她的眼眸之中盛滿了地上碎瓷折射而出的暗淡天光,像一層一層的蠶繭,憂傷而綿長地裹挾住了她,也封緘住了她本該自由的未來。
但其中,卻有他的影子。
也隻有他的影子。
他的心神驀然一動,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衝動促使他反握住了蕭神愛的手,“好,明珠,我帶你走。”
縱使逃不出,縱使沒有未來,但隻要在這一刻,他能為蕭神愛剝開這層層蠶繭,讓蕭神愛重得些許喘息與自由,他便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哪怕,是生命。
他們行動匆忙,而在離去之時,蕭神愛的衣裙還不慎帶翻了一個精美的妝奩。
一顆晶瑩剔透的明珠便從中滾落,然而,卻不是直接落到了地上,而是“啪嗒啪嗒”地彈跳了幾下,像是在反抗既定的命運。
但幾息過後,這顆明珠終究還是落在了冰冷的地麵上,且還不及滾動,便被困在了磚石的縫隙之中,沾滿了灰塵。
一時閣門未掩,珠簾晃動,漸亮的天光折射而下,明珠上的裂痕清晰可見。
明珠跳動的“啪嗒”之聲在空曠的閣中隱隱回蕩,但很快,便被雜亂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