嗎?他也會成為那樣自己曾最憎恨的可憐蟲嗎?
曼努埃爾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變成了岩漿,流過四肢百骸的每一寸,都被這股命運的偉力摧枯拉朽地熔化。
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可是曼努埃爾是決計不可能把這句控訴說出口的,甚至他反應過來自己的憤怒竟然大部分來源於此,他又覺得自己這份憤怒變了質,政治聯姻中互相背刺算不了什麼大事,沒有背刺風險才是大事,這代表你身上無利可圖了。
我在做什麼?我為什麼會因為紙一樣單薄的甜言蜜語而憤怒?這樣的憤怒甚至令曼努埃爾覺得自己變得好輕賤。
明明他早已過了相信諾言、相信雄蟲的年紀了。他怎麼能像個孩子一樣,為失信而委屈憤怒呢?
所以曼努埃爾嘴唇翕合幾下,質問湧到嘴邊又咽下,半晌隻醞釀出一聲無力的:“是,你是人類,所以你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
正確與錯誤都是人造的觀念,所以它是相對的。從人類的立場上,燕嶼的一切都無可指摘,隻有從曼努埃爾……從愛的立場上,他虧欠了太多。
但曼努埃爾寧死也不會承認這件事,於是他甚至連可以指摘的立場也沒有。隻能對應著燕嶼的正確,說出蟲族的正確:“所以我殺了你,蟲族殺死人類,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他隻看到燕嶼望向他的眼神,一瞬間那麼複雜,又那麼悲哀。隻一眼,他也跟著肝腸寸斷。
愛是藏不住的。再如何刀光劍影的對峙、再如何曲折迷離的局麵,愛隻需要一個不經意的眼神,就會毫無保留地泄露出來。
甚至在他們彼此看清楚之前,身體就先一步分泌出悲哀的激素。
蟲族不談論愛,曼努埃爾也不懂愛,那是庸人自尋的死路。可是為什麼對視的刹那,他會心如刀絞?
他找不到原因,就隻好把它歸結為憤怒,隻好妄圖通過恨來消解、逃避痛苦。他恨不得現在就把燕嶼殺死。
而燕嶼凝視著他,不管內心如何翻江倒海,也強忍著情緒,在窒息的眩暈中,仍然一絲不苟地執行一開始就想好的話術:“你怪我,可是我隻是做了你也想做的事——如果你不願意看到這個局麵,一開始又何必對他動手呢。曼努埃爾,你現在的憤怒,幾分是真的不認可我,幾分是想轉移責任?”
詭辯,純粹的詭辯。
曼努埃爾蒼白的臉因憤怒燒紅,他陡然拉進了兩人的距離,呼吸交纏中,他近乎顫抖地詰問:“燕嶼,你有心嗎?”
燕嶼想,他破防了。
憤怒會讓人失去思考能力,他想要從曼努埃爾手裡活下來,就不能讓他被純粹的憤怒主宰。荒誕的詭辯會轉移重點,摧毀蟲星是他百口莫辯的罪,他隻能偷換概念、模糊重點,以此爭取一個重新交換利益的機會。
燕嶼選擇的切入口也不是胡亂攀咬,而是精準地切中了人性。說到底,曼努埃爾為什麼會憤怒?是因為燕嶼毀掉了蟲族母星,毀掉了蟲族的退路。這的確是天大的事,但這件事的外在表現為何是憤怒?
因為他在恐懼。
回到蟲母的路上,還是繼續這條未知的路?決定蟲族命運的關口居然就站著他們幾個。兩條路,無論走哪條,背後都是血淋淋的犧牲。曼努埃爾不是神,他不知道未來,也不知道哪條路是正確的,哪條路會帶著蟲族走向終結。如果僅僅是殺死蟻後,留下蛛形蟲,他們還有一點重新來過的可能。然而燕嶼毫不留情地摧毀了這段希望,將整個蟲族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