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輕逢坐在輪椅上,正對著河道,正要說點什麼,就聽季則聲道:“討伐藏鏡宮的仙眾還在魔林外叫陣,憎懼二人也已深入了敵營,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得手,師兄如今醒來,不日就回藏鏡宮修養主事吧。”

聽意思,竟是不打算繼續當宮主了。

謝輕逢隻覺一個荒謬的想法在腦子裡徘徊,沉默片刻,還是開口了:“你現在已經是宮主了,大權在握,居然舍得將宮主之位拱手送人麼?”

季則聲卻道:“既然師兄現在是我的了,那我把宮主之位還給師兄,又有何不可呢?”

謝輕逢笑笑:“你再這樣,師兄都要以為你孤身殺入藏鏡宮搶走宮主之位,是故意搶來給師兄留著的。”

季則聲抿了抿唇,不知是不是戳中心事,但很快又垂下目光,竟是說不出的失落。

“我知執事長老之死與師兄無關,仙首會和曲掌門中毒之事亦然,但如今藏鏡宮已是眾矢之的,被正道討伐是必然之事。”

謝輕逢一愣,季則聲雖然沒說,但未竟之言卻不難猜,季則聲奪取藏鏡宮主之位,未必是為了報複謝輕逢,也未必是真為了立威。

“若師兄果真身死,我會儘力庇護你座下教眾,還他們清白。”

藏鏡宮雖不是什麼正道仙門,但也不是大奸大惡之輩,他見過魔林裡的農戶提著雞蛋和玉米上峰致謝,說去年家裡的大水牛死了,是路過的教眾帶著魔物來幫他犁了三天地,今年才能大豐收。

他也知道近幾年來,藏鏡宮恪守本分,不曾作惡。

可謝輕逢臥底七弦宗,偷盜文玉蓮子也是真。

他季則聲一生嚴於律己,從來與善為伍,眼裡容不得奸惡之輩,可如今再看,才知正道也有腐爛的蛆蟲,邪道也有純良的人心。

他心魔附體,無可救藥,早已不為正道所容。

可在藏鏡宮半年,他也發現自己也坐不了宮主之位。

他的善惡都不純粹,以至於融入不了任何一方,更不被任何一方所接納。

他想起那年大雪天寒謝輕逢說的那些話,師兄警告他不要喜歡惡人,可情之一字,隻在喜歡不喜歡,不在善還是惡,何況他已經分不清誰善誰惡,誰是誰非。

他自百丈淩峭一躍而下,從此再難回頭。

見他沉默,謝輕逢多少也猜到了他在低落什麼,他歎道:“小師弟,心太軟是要受欺負的。”

明明是天之驕子,正道棟梁,日後萬人矚目,卻毫不猶豫陪魔頭墜崖;明明受他蒙騙,恨他入骨,卻打算在他死後替他保全那些無辜教眾。

季則聲默了默,轉身走進船艙,半晌才道:“你也覺得我很可笑是不是?”

謝輕逢一頓。

他寧願季則聲如在藏鏡宮時陰晴不定,也不願見他如今的模樣。

他早就見慣了善惡,利益至上,自然從不在意自己是好人還是壞人,可季則聲不一樣,他年紀輕輕,懷抱赤誠之心,可如今什麼都不在了,也什麼都毀了。

嘩嘩的撥水聲在耳邊縈繞,將二人之間的沉默衝淡少許,遊船穿過一個個小攤,眼見有人在吆喝著賣糖葫蘆和河燈,謝輕逢眼疾手快,將銀子挨個扔進小販擺在前頭的帽子裡,買了幾串糖葫蘆和一個大河燈,推著輪椅進船艙去了。

季則聲靠坐著不說話,燈影將他的輪廓映得孤寂,謝輕逢挨到他身邊,摸了摸他的臉:“師兄不是說心軟不好,隻是天下儘是汲汲營營之人,你越心軟,他就越揪著你不放,還要 踩著你的心往上爬。”

季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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