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 / 1)

亮劍 都梁 2417 字 15天前

自從和李雲龍吵翻後,馬天生加強了和北京的聯絡。其實,以他的地位,要想直接和中央“文革”小組聯絡,資格還差點兒。那些炙手可熱的大人物需要考慮的事情多著呢,哪裡會把一個普通軍職乾部放在眼裡?馬天生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他的熱線那頭是軍隊政治部門新崛起的一位首長,這是他的老上級了,多年來對馬天生一直有著提拔重用之恩。這位首長當時和中央“文革”小組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其地位正如日中天。

馬天生把本市的運動進展情況向老首長作了彙報,特彆是李雲龍的問題。他認為,本市“文革”運動的最大障礙是李雲龍,此人仗著資格老,有些戰功,對中央“文革”小組的戰略部署一直采取陽奉陰違的手段,這種人在黨內軍內還有一定的市場,代表了相當一批高級乾部,他們對“文化大革命”一直抱有抵觸情緒。

熱線那頭的首長聽了馬天生的彙報,似乎很感興趣,沉吟了半晌才說:“我聽說過李雲龍這個人,記得抗戰時他好像是隸屬129師的,你手裡有他的資料嗎?他是誰的人?哪個山頭的?告訴你,中央現在鬥爭很激烈,勝負還未見分曉。這一點,你要特彆注意,黨內雖說喊了幾十年反對山頭主義,但山頭確實存在,這是事實。幾十年的武裝鬥爭,能沒山頭嗎?從1927年至1929年,黨在不同地區的武裝起義就搞了上百起。紅軍時期的一、二、四方麵軍加上紅25軍和紅26軍,抗戰時的115、120、129三個師和新四軍,山西決死隊,廣東的東江縱隊,海南島的瓊崖縱隊,解放戰爭時的四大野戰軍,哪個不是山頭?你查一下,李雲龍是屬於哪個山頭的,這一點很重要,黨內鬥爭曆來如此,人事關係、組織關係盤根錯節,不把情況摸清楚,弄不好會把自己搞進去。”

老首長的豐富鬥爭經驗使馬天生佩服得五體投地,那種審時度勢、縱橫捭闔的政治鬥爭經驗,沒有幾十年的磨煉是拿不下來的,馬天生感到自己差遠了。

李雲龍的簡曆是明擺在那裡的,馬天生經過仔細研究,發現李雲龍的情況比較特殊,他哪個山頭也算不上,又和哪個山頭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長征之前他屬四方麵軍,一、四方麵軍會師後,張國燾同中央紅軍反目率四方麵軍掉頭二過草地,恰巧李雲龍那個團沒接到命令,原因是傳令兵在傳令途中不小心陷進沼澤淹死了。李雲龍一覺醒來發現四方麵軍都走了,他還納悶了半天。他哪裡知道黨內高層中的鬥爭,他想得很簡單,到哪兒不是乾紅軍?跟誰乾都一樣。恰巧他的團隊駐地離林彪的一軍團很近,李雲龍便主動找上門去要求編入一軍團,對於這白撿的一個主力團,林彪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因此,這次黨內鬥爭使李雲龍鬼使神差地成了林彪的部下。長征到陝北後,1938年張國燾脫離共產黨,來自四方麵軍的乾部都挨了不同程度的整,唯獨李雲龍沒事,他屬於大紅大紫的一軍團,誰敢打他的主意?

抗戰初期,八路軍的三個師在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的花名冊上隻有三萬多人,糧餉槍彈隻按三萬多人發,而八路軍實際上人數已達八萬人。於是成立了若乾個獨立團,李雲龍的獨立團也成了國民政府不承認的“黑戶”。先是劃歸到129師劉伯承麾下,後又歸了386旅的陳賡。最後乾脆在晉西北打出塊地盤來,成了單乾戶。解放戰爭開始,李雲龍團是劉鄧的中原野戰軍的主力團,參加了中原突圍,千裡躍進大彆山。淮海戰役前,李雲龍部配合華野打援,完成任務後卻不許歸建,粟裕將軍和劉伯承不知做了筆什麼交易,李雲龍部又稀裡糊塗地編入華野十一縱隊。1949年初,全軍重新整編,李雲龍部又隸屬於三野A兵團。如此算來,李雲龍歸哪個山頭呢?林彪、劉伯承、鄧小平、陳毅、粟裕、陳賡這些元帥、大將都當過他的上司,就連八竿子打不著的第一野戰軍也和他有點兒淵源,因為他抗戰時老部隊129師386旅的一部分在解放戰爭時參加了保衛延安的一係列戰役,後來成了一野的一個主力師,這個師的一個主力團的前身是李雲龍獨立團的一營。這樣一來,李雲龍和四大野戰軍都能扯上點兒關係。

政治鬥爭的經驗告訴馬天生,想扳倒一個元帥或一個大將並不難,因為他們的地位太高了,離政治旋渦太近了,一有風吹草動便注定在劫難逃。而李雲龍這類的將軍則不同,由於他複雜的經曆,使他在軍內的關係盤根錯節,他不同時期的老戰友構成了這支軍隊的中堅力量,這些將軍不是當野戰軍的軍長就是省軍區司令,官職雖然不算很大,但都是手握兵權的實力人物,他們離高層之間的政治鬥爭較遠,想扳倒這樣的將領,政治借口是不太好找的,也容易引起軍隊的不穩定。

馬天生認為,他和李雲龍的矛盾不是出於個人恩怨,主要是兩人之間的政治觀點南轅北轍。“文化大革命”是毛主席親自發動和指揮的,其目的是防止修正主義篡奪黨和國家的領導權,使領導權掌握在無產階級手裡,使紅色江山永不變色,這是大是大非的問題,除此之外,彆的都是小事。可李雲龍的表現引起了馬天生的政治警覺,他憑直覺感到,李雲龍對“文化大革命”這個群眾運動抱有很深的成見和反感,從觀點到行動都似乎故意和“文化大革命”運動對著乾。這個人彆看文化程度不高,但城府極深,喜歡乾實事而不喜歡多說。馬天生想,他都乾了些什麼實事呢?從他性格上分析,他可不是個甘於寂寞的人,城市打成這樣,他會視若無睹?杜長海死得很蹊蹺,馬天生可不是傻子,他才不相信那個神秘的殺手是來自“井岡山兵團”。活乾得乾淨利索,極其專業。馬天生自然而然地想到那支神秘莫測的特種分隊,如果有確鑿證據表明杜長海之死和這支特種分隊有關,這就有文章可做了。

熱線那頭的首長聽了馬天生的彙報後一反常態地沒吱聲,似乎在考慮什麼,過了好一會兒,首長才說:“看來調查一下是有好處的,知彼知己嘛。這個李雲龍說起來哪個山頭也不是,又和哪個山頭都有聯係,這不是個能輕易搬動的人,不衝彆的,就是曾在一軍團乾過這一條,他頭上就有了保護傘,林總的老部下,誰碰得?除非你能拿出過硬的材料證明他對抗‘文革’運動。你要密切注意,以這個人的性格,他遲早要作出點兒事來的。‘樹欲靜而風不止’嘛,你應該知道,誰想對抗‘文革’運動,不管他的資格多老,功勞多大,都不會有好下場的。”馬天生默默地掛上電話,心想,誰笑到最後誰笑得最好。

1967年2月,中央軍委的幾位副主席、元帥和政治局的幾個資深的領導人,為了保持軍隊的穩定,表示對“文化大革命”運動的不滿,在懷仁堂大鬨了一場,惹下彌天大禍,被稱為“二月逆流”。此事觸怒了毛澤東,他把幾個政治局委員召到書房,麵色陰沉,語調嚴厲地說:“終究是不以人們的意誌為轉移,到底還是有人跳出來,公開地反對‘文化大革命’了……”毛澤東又情緒激動地說,“要鬨個什麼結果?把張春橋、姚文元拿去槍斃,把江青絞死,我和林彪再上井岡山去打遊擊!把北京留給他們?”處於權力頂峰的毛澤東動了雷霆之怒,任你是身經百戰的元帥、功勳卓著的開國將軍都噤若寒蟬,旋即消失在政治舞台上。在廣袤的國土上,政治風暴又起,反擊“二月逆流”、反擊帶槍的劉鄧路線。這些口號成了此時中國的主旋律。全國到處在衝擊軍隊,八大軍區全部遭到衝擊,全國軍分區以上的單位80%受到衝擊,70%的各級軍隊負責人被揪鬥,造成軍事通信中斷,指揮失控,北京的三大總部及各軍、兵種總部幾乎全部癱瘓。

這段時間,李雲龍連續接到在北京的各總部工作的老戰友打來的電話,他們都勸李雲龍要作好準備應付更大的麻煩。至於為什麼會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誰也說不清,都說總的感覺是好像國民黨又打回來了,反正是資格越老、功勞越大的乾部越要倒黴。老夥計們出於好意,都對李雲龍說:“你小子脾氣太壞,硬頂是要吃虧的,有些事能應付則應付,實在應付不了就乾脆找個地方躲躲。”

李雲龍說:“屁話,躲還不容易?哪個老戰友家的白菜窖裡都能給我擠出塊地方,可老子又沒乾傷天害理的事,憑什麼要像耗子一樣躲起來?那不成逃兵啦?我的部隊咋辦?虧你們想得出來,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看他們能把老子怎麼樣。”

說歸說,罵歸罵,李雲龍也看出來了,形勢越來越緊張了。本市的幾派造反組織已經對他恨之入骨了,據鄭秘書彙報,街上的大字報,有80%全是衝他來的,封他的頭銜不少。“大軍閥”“隱藏在軍內的野心家”“劉鄧路線在我市的代理人”“絞死李雲龍”“油炸李雲龍”,還有“打倒大叛徒李雲龍”,弄得李雲龍哭笑不得,他娘的,老子從來就沒被俘過,到哪兒去叛變?

事情一旦鬨得太邪乎了,就要有人出來收場了。李雲龍終於收到中央軍委發來的書麵通知,這份通知共有八條內容,簡稱“軍委八條”。李雲龍興奮地對鄭秘書說:“這下可好了,軍委有了明確的指示,你看:對那些證據確鑿的反革命組織和反革命分子,堅決采取專政措施,對於衝擊軍事領導機關問題……如果是反革命衝擊了,要追究……今後一律不許衝擊。小鄭,你看,這上麵毛主席的批示:確定八條,很好,照發。這下好了,有了主席的尚方寶劍,誰再鬨事,就按‘軍委八條’辦。”

鄭秘書扶扶眼鏡,疑惑地說:“1號,這八條的要領太模糊,比如:如果是反革命衝擊了,要追究。誰是反革命?怎麼判斷?咱們有評判權嗎?說老實話,真的反革命分子藏都來不及藏呢,還有膽子去衝擊軍事機關?反過來說,那不是反革命是否就可以衝擊軍事機關?還有,‘要追究’是什麼意思?先不製止,任他衝擊?衝完後再調查,要是反革命就追究?怎麼追究?是武力追究呢,還是口頭聲討一下?還有,‘今後一律不許衝擊’,這話說了等於沒說,誰不知道軍事機關是不許衝擊的?關鍵是有人硬要衝擊該怎麼辦?可以開槍自衛嗎?可出動部隊反擊嗎?沒人告訴你。1號,恕我直言,咱們要真照著這八條去執行,鬨不好就落進不知誰設下的圈套裡,請您三思。”

李雲龍想了想,覺得鄭波的話有道理,他苦笑了一下,沒吭聲。

鄭秘書估計得不錯,“軍委八條”並沒有刹住衝擊軍事機關的狂潮,反而愈演愈烈,沒見哪個部隊去“追究”一下,因為文件規定,隻有是“反革命”才能去“追究”,誰能說那些響應毛主席的號召起來造反的群眾組織是反革命呢?

特種分隊已被李雲龍撤回營房,隊員們在段鵬和林漢的指揮下,每天除了訓練就是整理菜園子。特種分隊的撤回,使李雲龍失去了情報來源,這些無法無天的造反派正在醞釀著什麼行動?打算先從哪裡發難?李雲龍一無所知,就算這樣,他也不打算使用特種分隊了,他可不想將來有人以此為借口毀掉這支精銳分隊。失去情報來源的將軍是痛苦的,他兩眼一抹黑,成了瞎子聾子,茫然麵對著詭計多端的對手,隻能被動地蜷縮著身子,等待對手朝自己最致命的地方猛擊,李雲龍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痛苦。

“井岡山兵團”的1號勤務員鄒明近來很興奮。他的死對頭杜長海的意外死亡使“紅革聯”一蹶不振,其組織內部為爭奪領導權吵得一塌糊塗,已呈分裂狀態。看來,一舉掃平“紅革聯”的日子已經不遠了。最使他興奮不已的是他派往北京的聯絡員在北京受到中央“文革”小組首長們的接見,首長們充分肯定了“井岡山兵團”的革命性,是革命左派組織,它的大方向是正確的,雖然在革命的過程中,這個組織有這樣或那樣的缺點錯誤,但這都是非主流的東西,總的來說,這個組織是革命的。

當鄒明和他的戰友們聽到這個令人激動的消息時,心中不由百感交集,轉而涕淚滂沱,猶如失散已久的孩子遇到了親娘,大家熱淚縱橫,哭著、笑著、跳躍著、擁抱著,把毛主席萬歲、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萬歲這類口號喊得口乾舌燥,不知是誰哽咽著唱起了那首極富時代感的抒情歌曲:

抬頭望見北鬥星,

心中想念毛澤東,

迷路時想你有方向,

黑夜裡想你心裡明

…………

他們是真誠的,沒有人懷疑他們的真誠。但是命運卻喜歡和人開玩笑。與此同時,“紅革聯”的戰士們也在熱淚盈眶地,懷著無比誠摯的感情唱著同一首歌……因為“紅革聯”駐京聯絡員也帶回了同樣振奮人心的消息,中央“文革”小組的首長們也用同樣的語言肯定這個組織的革命性……

中央“文革”小組的首長們是否有點偏愛中庸之道?這年月和稀泥是危險的。

這不是嗎?“井岡山”和“紅革聯”這兩派組織的廣大戰士,都向毛主席莊嚴宣布:要用手中的槍去捍衛毛主席的革命路線,誓死保衛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勝利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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