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燈宴(一)(1 / 1)

“?”

夏青還從來沒遇到過逼著人問問題的。

為什麼留下他,難道不是因為趕不走嗎?

他一開始就是以一個陰魂不散的惡鬼形象出現在樓觀雪身邊的啊。

這什麼破問題。

不過他們今晚聊天的氛圍還算融洽,夏青默默把嘲諷的話咽下去,淺褐色的眼眸奇怪看他一眼,很乖地點頭,慢吞吞問道:“哦,為什麼?”

樓觀雪將他的每個表情收入眼中,眼眸在月色下晦暗莫測。

很久後,輕笑了一下,骨笛收回袖中,懶洋洋給出了個回答:“可能因為留下你比較好玩吧。”

好玩個屁。

夏青已經不再會被這種話氣到了,麵無表情,當耳邊風。

樓觀雪想了想,漫不經心道:“夏青,你是真的覺得自己是鬼魂,就可以什麼都不怕嗎?”

夏青撥弄下腕上的舍利子:“我沒那麼蠢。”

樓觀雪:“嗯?”

夏青:“你會那麼多奇奇怪怪的東西,誰知道有沒有一種讓我魂飛魄散的。”

樓觀雪愣了片刻,心思電轉,緩慢笑起來:“所以,你是篤定我不會動你?”

夏青一愣,手指摩擦著紅繩邊緣,片刻後有些煩躁:“你有完沒完。到底我們兩個誰的問題多?”

樓觀雪盯著看了他會兒,唇角似笑非笑,慢條斯理、溫溫柔柔道:“你下次不想回答我的問題,可以不說話的。我不會逼你,彆生氣。”

這低聲像是哄他的語氣直接讓夏青頭皮炸了。

靠。

樓觀雪這人絕了!

他加快步伐往前走,不想再搭理他。

春宴中途陛下離開,留下文武百官和高門貴女們麵麵相覷,心中忐忑,卻都不敢吱聲。

靜心殿那邊,燕蘭渝果然也沒什麼表示,還是那副溫柔婉靜的樣子,靠著鳳榻,喝了盞茶,輕聲細語。

“觀雪中途離開,可是春宴上都沒有喜歡的?”她放下茶盞,笑:“不過你這孩子從小就和彆人不同,生於皇宮,見慣了世族的大家閨秀,怕是早就對這類心生厭煩,喜歡一些性子比較與眾不同的女子。”

她笑容燦爛恬靜:“那麼多年,也沒見你身邊多個人。前些日子聽說你帶回來一個少年,怎麼不帶過來給母後看看呢。”

樓觀雪輕描淡寫:“他不想出來。”

燕蘭渝笑意絲毫未減:“這樣啊,看來還是個怕生的孩子了。張公公說他是你從民間帶來的,看來哀家前句話說的沒錯,比起書香門第養出的嬌嬌女,在市井民間或許更合你心意。”

樓觀雪等著她後麵的話。

燕蘭渝話鋒一轉:“剛好大祭司回來,帶來了伏妖大陣的消息,解決了困擾楚國百年的難題,也算是一件盛事,不若下令整個陵光城,普天同慶如何?”

她說:“屆時夜市開放,仿上元佳節,燃燈表佛,登樓祭祀。紫陌大街必定人來人往,賞燈多是妙齡少女,你在其間,也可挑選一二。”

樓觀雪:“太後安排便是。”

燕蘭渝點了點頭,笑起來,在檀香燭火裡輕聲說:“你也年過十五,該把延續樓家血脈的事放心上了。大祭司說他還在煉陣,作法需要等上一月,希望到時候立後之事也能一起進行,也算是我大楚雙喜臨門了。”

皇家春宴沒有選出合適的人選,燕蘭渝不急,乾脆直接將它擴大成為整個天下的盛事。消息透漏下去,整個陵光城內的男男女女一時間炸開了鍋,街頭巷尾關於陛下選妃的事鬨得沸沸揚揚,甚至蓋過了近段時間雲集陵光的修士的風頭。

“這麼說,燈宴那日,我們在紫陌大街有機會一睹陛下風采了?!”

茶樓酒肆此類話題討論不休。

“久聞陵光珠玉之名!這次終於可以看個清楚了!”

“哈哈哈我怕你是沒命看清楚。”

“這話我就不愛聽了,那麼多人都在看呢!陛下還能紆尊降貴專門找出我殺了不成?”

“嘖,我倒是對陛下風月樓帶走的那個少年更為好奇。”

“我也好奇,聽說還引得衛家六郎魂不守舍,估計不必死去的璿珈差。”

“嘖嘖嘖,不知是怎樣的的人間絕色。”

衛家六郎最近確實魂不守舍,卻不是為了陛下身邊的那位“人間絕色”。

他上次皇宮出來後,就人跟丟了魂一樣。

衛十六娘過來還令牌時,被他那副樣子給驚到了。

就見衛流光坐在國公府院子中心的亭子裡,沒骨頭似的靠著,折扇放石桌上,眼神飄忽,坐那思考人生。

衛十六娘手指轉著令牌,步履輕盈走到了他麵前:“衛六?衛六!”她喊了一聲見沒把人喊回神,一時間拔高聲音,拿著令牌在他麵前使勁晃了晃,嗔道:“衛六!你想什麼呢你,我那麼大個人你都沒看到?”

衛流光抬眸,輕飄飄看了她一眼,精神不好,懨懨地擺手:“找你的野男人去,彆來煩你堂哥。”

衛十六娘古靈精怪地一笑,提裙坐下,在他對麵捧腮,捏著嗓子甜甜道:“我不,找什麼野男人啊。天下哪個男人能比我六哥更重要?”

衛流光被她的矯揉造作弄得雞皮疙瘩起一身,不過他在家裡卻對幾個堂弟堂妹都不錯,所以也沒發火。瞥她一眼,冷嘲熱諷:“上次你要求我男扮女裝,替你去見樓觀雪的時候可不是那麼說的。”

“那不是你自己提出來的餿主意嗎?何況你也沒去啊?哦,那天你在皇宮內,沒被大伯逮到吧。”

衛十六娘難得有了點良心,心虛地問道。

衛流光沒再搭理她,目光飄來飄去,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衛六!”衛十六娘是衛家最小的嫡女,衛太傅的掌上明珠。自幼也是千嬌百寵長大的,於是難免有些嬌橫。見衛六沒理她,乾脆直接俯身,拽著他的頭發逼他回神。

“衛六,我關心你呢!你這什麼態度?”

衛流光痛得齜牙咧嘴,從這個目無兄長的小丫頭片子手中把自己的頭發拽過來,沒好氣:“沒大沒小,你還真是被三叔寵的無法無天了!”

衛十六娘收回手,笑嘻嘻:“誰叫你不理我。”

衛流光從剛才的思緒裡回身,而後突然問道:“衛念笙,要是有一天你沒人寵了會變成什麼樣?”

衛十六娘眨著無辜的眼:“你是說你嗎?”她甜甜地笑:“你不寵我,我還有我爹,我還有顧郎,沒有那一天的。”

衛流光拿起折扇,氣得直扇風,冷笑:“你就那麼自信?你六哥我廝混民間什麼事沒見過!說不定你嫁給你的顧郎馬上遇上一個惡毒婆婆,你又是這麼個嬌生慣養招人厭的破脾氣。到時婆婆不喜,丈夫厭倦,每天隻能苦著臉坐府宅門口給你的顧郎招小妾。”

衛十六娘:“……”

衛十六娘氣得張牙舞爪:“衛流光你要死啊啊啊啊!!”

衛流光繼續欠欠地:“然後那時,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衛家也管不到,你隻能一個人在閨房哭斷氣。”

衛十六娘:“你給我閉嘴啊啊啊!”

衛流光一收折扇,忽然正正坐好,問道:“所以,衛念笙,你要是有一天什麼都沒了,你會怎樣。”

衛十六娘瞪他,冷冷說:“我可以回答這個問題,但是你先告訴我,你剛才在想什麼?”

衛流光聽到這個問題,神色又飄忽了。他上下唇抿了抿,隨後輕聲說:“我在皇宮裡遇到了一個人,他在哭,哭得我很難受……”

難受得心都在抽痛。

衛十六娘點點頭:“哦。原來你是看上了不該看上的人啊。”

衛流光氣急敗壞,捏緊扇子:“什麼叫不該看上。”

衛十六娘隨手拿起桌上的瓜子:“不然呢,皇宮內不都是陛下的人嗎?你總不會看上一個太監吧。”

衛流光:“……”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衛流光冷著臉:“好了我說完了。你快回答我,你要是什麼都沒了,會怎樣。”

那晚他為了躲避他三叔,闖入了一個偏僻的房屋內,卻見到了一個與記憶中救下他的女人有七分相似的少年。

少年哭了很久。

衛流光聽那個少年難過委屈又無助的聲音,心都揪了起來,密密麻麻抽搐般痛。他一個從來風流博幸的情場浪子,被哭得居然也有了幾分難過。

少年的皮膚很嫩,穿著綠色太監袍,跟青青翠翠的筍一樣。

從他的哭聲裡,衛六得知少年以前是梁國最受寵的小皇子,現如今國破家亡,直接淪落成最卑賤的下人,嬌嫩的手上都布滿傷痕凍瘡。

少年說他什麼都沒了。

一夜之間從眾星捧月萬千寵愛的小皇子,淪為任人宰割肆意踐踏的小太監。

他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可以相信的人,也沒有一個願意關心他的人。

他什麼都沒有了。

衛流光今天看著嬌蠻任性的衛念笙,不由自主想,那個小少年以前是不是也是這樣的肆意張揚,無憂無慮。

這麼一想他就更心痛了。

衛十六娘說話算話,似乎也認真思考了會兒,才慢慢道:“我們是堂兄妹,我要是什麼都沒了,你估計也好不到哪去吧。”

“你在陵光橫行霸道那麼久,不知道有多少仇人,估計落魄後上門尋仇的人多得很,加上現在還看上了陛下的人,好慘啊衛六。天天挨打,還要為情所傷。”

“……”

衛流光氣得無語:“……我是問你沒人寵了會怎麼樣!不是我!”

衛十六娘也被他氣得無語:“我能怎麼樣啊!沒人寵就沒人寵唄!我還能上趕著找人過來嗎?!沒人寵就自己找樂子啊。”

衛十六娘冷靜下來:“所以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絕對每天苦著臉坐門口給顧郎召完小妾後,就搬凳子到你那裡去嗑瓜子看笑話。”

說著,她還給衛六演示了一下,把瓜子咬得清清脆脆。

“哦,像這樣。”

衛流光:“………………”

他是想從衛念笙嘴裡得出“那應該是很慘吧”“可能我就不活了”之類的答案,然後確信自己的腦補,更加心疼那個小少年。

結果衛念笙這人答得什麼玩意兒!!!

“滾滾滾,我看著你就來氣。”他把人趕走。

衛念笙嘻嘻一笑,抱著瓜子溜了,下亭外石階時,裙裾上繡著的細細花泛著金光,華燦富貴。她步伐一頓,忽然又笑著回過頭來:“不過六哥,顧郎說要跟我一生一世一雙人,所以我一輩子都沒那麼慘的機會了。”

衛流光麵沉如水。

她在衛六要把折扇丟過來前,馬上乖巧地開口:“當然了,我說這話也不是為了激你,陛下的女人你還是彆肖想了。聽說太後娘娘為陛下擇妃,決定在三日後陵光城舉辦燈宴,到時候紫陌大街人山人海,你可以去另尋佳人。”

衛流光手指不由自主攥緊了折扇,而後低頭,似乎還能感受到那種不受控製的心臟跳動的感覺,他聲音很輕,散在風中:“不,這次和以前都不一樣。”

衛十六娘被他這副情種樣子膈應得夠嗆,嗑了顆瓜子翻白眼:“沒事,等大伯知道了,就和以前一樣了。”

和以前一樣,以你跪在宗祠痛哭流涕認錯為結尾。

在老國公麵前,她堂哥就是個毛還沒長全的小屁孩。

衛流光:“……”

他想反駁,但確實。

聽衛念笙一說他爹,他腦袋裡就啥也不敢想了,心疼都顧不上了。

他爹真是個老匹夫!!!瞧把他嚇成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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