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下榻處。
達爾罕王帶著幾個兒子,跪了一地。
他們懇請康熙明日再留一日,恩準科爾沁部左翼諸王公進宴。
今日進宴,雖然在王府,卻是公主與額駙進宴。
康熙親自扶了達爾罕王起來:“無須如此……”
如同康熙身上流淌著科爾沁的血一樣,達爾罕王身上也傳承著愛新覺羅氏的血脈。
他的祖母,是郡主,太宗養女,克勤郡王嶽讬嫡長女。
他的母親,是郡君,莊親王舒爾哈齊曾孫女。
他三個姑姑,兩人為親王妃,一人為世祖悼妃。
他的胞妹,就是康熙後宮的鹹福宮妃博爾濟吉特氏。
達爾罕王臉上露出慚愧之色:“奴才無能,不能規勸長公主……”
長公主失禮離席的消息,已經傳開。
達爾罕王父子如何不戰戰兢兢?
要知道科爾沁可不隻一個王府。
如今就有三個世襲不降等親王府,隻左翼就有兩家。
除了他們和碩達爾罕親王府,還有和碩卓裡克圖親王府。
從已故太皇太後論起,左翼兩家王府與朝廷的關係原本差不多。
可這些年,隨著老一輩凋零,新公主的撫蒙,也開始有了遠近。
康熙神色不變:“朕會去祭拜和碩額駙……”
和碩額駙,就康熙的舅祖父,初代達爾罕王滿珠習禮。
達爾罕王麵上帶了感激,再次跪下:“奴才叩謝皇上隆恩……”
皇子們下榻的小院子裡,恢複了靜寂。
九阿哥看著舒舒移不開眼,嘴裡卻是煞風景道:“這是什麼妝扮,露胳膊露腿,不冷麼?”
舒舒白了他一眼,將外頭的袍子係上,遮住裡頭的吊帶小短裙。
這袍子按照浴衣的款式。
裡頭的小吊帶,用的是半透明的薄紗。
桌子上,是舒舒提前叫小棠做好的如意糕。
今天八月二十七日,是九阿哥十六歲生日。
生活要有儀式感。
舒舒沒有準備簡單版生日蛋糕。
那個蛋糕坯子就是雞蛋糕,早已經上了二所菜單,沒有什麼新奇的,涼了也容易帶腥氣。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定勝糕”,覺得寓意好,也比較好做,就是發酵過的米糕。
等到想到定勝糕的由來傳說,她就放棄了這個念頭,選擇了如意糕。
如意糕,也可以稱為如意涼糕。
是糯米、芝麻、紅豆沙這幾樣做的,十分簡單,聽著也吉祥。
就是特彆吩咐了,做出的形狀不是卷形,而是千層蛋糕似的,做成了一個圓。
九阿哥看到直接足有一尺來長的大圓糕,猶豫道:“怎麼想起吃這個,可不好克化?”
舒舒沒有回話,而是拉著他到桌子前坐下。
她伸手拿出一根拇指長細細的紅蠟燭,插在如意糕上,點著了,對九阿哥含笑道:“爺今日生辰,許個願吧!”
“你還記得?”
九阿哥帶了委屈:“爺還以為你忘了,一整天沒動靜……”
舒舒對他笑道:“早說了,不是沒驚喜了?”
九阿哥的視線落到舒舒身上,想著方才的情形,心神蕩漾,輕咳了一聲:“那爺等著驚喜……”
隨著舒舒柔聲細語的囑咐,九阿哥閉上眼睛,對著如意糕許了願,才吹滅了蠟燭。
“爺許的什麼願?”
舒舒好奇道。
九阿哥目光遊移:“彆問了,說了就不靈了……”說著,為了岔開話,拿出刀子,要切糕吃。
舒舒忙把如意糕連盤子一起端走:“爺方才說不克化,怎麼又想吃?還是留著明天早膳時再用……”
桌子上有備好的罩子。
舒舒就拿起來,將如意糕罩好。
九阿哥憋了一天,終於開始抱怨:“就算汗阿瑪不記得我生辰,娘娘也忘了不成?平時偏著五哥,我也就不說什麼,這連個生日都不聞不問的,到底是不是親生的……”
說曹操,曹操就到。
九阿哥話音剛落,何玉柱進來稟道:“爺,福晉,香蘭姑姑方才打發人來說,娘娘往這邊來了……”
“啊?這個時辰了,娘娘來做什麼?”
九阿哥帶了疑惑,並沒有想到自己身上。
舒舒已經進了裡間,迅速地換掉了身上浴袍,穿上半新不舊家常衣裳,原本披散的頭發,也簡單盤起來,利利索索的,神色都端莊幾分。
估摸半盞茶的功夫,一個小太監提燈,宜妃帶著香蘭緩緩而來。
舒舒已經與九阿哥在院子門口迎候著。
夫妻兩人,將宜妃迎進東廂房。
九阿哥在宜妃左手坐了。
舒舒奉了茶,被宜妃拉著坐了她右手邊。
“這大半夜的,您怎麼來了?要是有吩咐,召兒子過去就是……”
九阿哥說著。
宜妃輕哼道:“你是我生的,我還不曉得你的小心眼?我要是不來,怕你能念叨半年。”
九阿哥笑道:“那不能,頂多就是十天半月的。還不許兒子念叨念叨?旁人不記得兒子生辰沒什麼,連您也不記得,叫人心裡難受……”
“兒的生日就是娘的受難日!有什麼好記得的?要是時光倒流,我呀巴不得沒生過你,省得為你操心個沒完。”
宜妃滿臉嫌棄說。
九阿哥不服:“瞧額娘說的,兒子就沒有半點長處?就我五哥那笨笨的,都不會討人歡喜,才需要您跟著操心呢……往後額娘想要享兒孫的福,還得指望兒子與兒子福晉……”
宜妃笑了:“沒想到你還是能指望的?”
九阿哥帶了得意,信誓旦旦點頭:“那是當然了,往後額娘就等著兒子孝敬吧!”
時間不早,快到要亥正時候。
母子鬥了幾句口,宜妃沒有再囉嗦,掏出一個荷包來:“一個散生日,也沒給你預備什麼,這些私房就都貼給你吧,彆老是摳摳搜搜的,整天裡琢磨錢……”
這是今日九阿哥追著科爾沁王公台吉定製金腰帶的消息傳開,宜妃才說這樣說。
九阿哥沒有接荷包,為自己解釋道:“兒子那是為了錢嗎?兒子是為了出口氣!待太後不恭敬,對額娘無禮,這氣總不能白受!”
宜妃杏核眼一挑:“那這氣出了,金子就交出來吧!”
九阿哥皺眉:“交給誰?額娘這是沒錢使了,來空手套白狼了?”
宜妃氣結,直接打開荷包,露出裡麵的五千兩莊票:“仔細看看,我這是不是空手?”
九阿哥想不明白:“那額娘折騰什麼?用一個五千兩,換兒子的兩、三個五千?”
“收起你的小心眼子!你都窮成這樣了,我還能割了你的肉去貼補你五哥不成?”
宜妃臉色也帶了鄭重:“交給皇上!除了皇上,還能交給誰?!”
九阿哥依舊是不情不願:“獻這個殷勤有什麼用?又不是換個爵位……再說了汗阿瑪又不缺銀子,還差這點兒……”
宜妃說得嘴皮子響乾,端茶喝了兩口,看著右手邊坐著的舒舒,拉了她的手:“若是你是額娘的姑娘,額娘得省多少心?!這也就是兒子,自己生的,再不耐煩都忍著,要是傻姑爺,都懶得搭理他……”
舒舒不好說旁的,笑著說道:“我們爺是心實,一時想不到也是有的。”
宜妃看著九阿哥:“跟你福晉好好學學,大大方方的,也顯得皇家尊貴!”
九阿哥意外,看著舒舒:“你又做什麼了?”
舒舒老老實實道:“就是借花獻佛罷了……”說著,三言兩語講了今日宴席上情形。
九阿哥聽了,臉耷拉著,煩躁起來:“還沒完了是吧?!仗著輩分欺負人,嘴巴也臭!看來還是便宜他們家了,她那幾個兒子,就應該一人兩、三條的金腰帶定著……”
宜妃看著九阿哥,恨鐵不成鋼:“真是笨得沒邊兒,跟著你福晉學做個樣子都不會?她們妯裡都曉得金子不能收,你怎麼收?!顯得咱們朝廷寒磣嗎?都是科爾沁的老親,丟不起那個人!非要讓人笑話,提及九皇子就說窮酸貪財才好?”
九阿哥蹙眉:“這掰扯起來,蒙古各部都是姻親?喀喇沁部不是也收了麼,也沒有人說什麼。”
宜妃搖頭:“不一樣!這是科爾沁,不僅是太後娘家,還是太皇太後的娘家!”
尋常百姓人家,孤兒寡母日子都是難熬,更不要說皇家。
大清兩代幼主登基,都得了科爾沁的助力。
即便科爾沁沒有真刀真槍的為世祖皇帝與今上衝鋒陷陣,可是隻要立在那裡,八旗王公就要思量思量。
八旗人口單薄,蒙古是不可或缺的合作夥伴,科爾沁部更不容輕忽。
所以,今日長公主這樣失禮狂悖,康熙即便滿心不虞,也會看在太後麵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會顧及早年這段情分不忍去遷怒科爾沁王公。
“好吧!”
九阿哥臉色沒了笑模樣,掏出了定製單子:“便宜汗阿瑪了,明早兒子就送過去,少說也能剩下萬八千兩銀子……為了這個,兒子都給老十、老十三許出兩條金腰帶……”
宜妃將荷包往前推了推:“額娘補給你還不行麼?好好的日子,彆拉著臉了……歡歡喜喜的,這一年才順當……”
說罷,她就扶了香蘭起身:“明兒還要起早,你們也早些歇吧……”
舒舒同九阿哥親自送了出去,目送宜妃一行緩緩而去。
夫妻剛要回轉,旁邊院子就過來兩個太監,是大阿哥與五阿哥身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