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川江麵上開始飄雪的時候,賀淳華的策應軍終於乘船抵達了石桓城。
熙熙攘攘的貨棧、人聲鼎沸的碼頭、天南地北的腔調,讓初下船的眾人立刻感受到這裡與臥陵關的大不同。
石桓城是大鳶腹地最重要的關卡之一,距離國都隻有十五裡路程。
當初洪向前的起義軍如果能在臥陵關順利渡江西進,從石桓城登陸,那就相當於一把匕首直接紮進鳶國心臟,再往裡捅破都城的大門,就敢教日月換新天。
不過,曆史從來不說“如果”。
策應軍遠渡而來,舟車勞頓,下船以後趕緊找地方先歇一歇。天子腳下的石桓城作為水陸樞紐異常繁華,納進這幾百人輕輕鬆鬆。
奔波二十多天的將士,終於有熱炕可睡。
賀靈川更是聽父親叫老莫去訂客房時說,不著急,多訂幾天。
賀淳華自己心裡記掛一事,到客棧後先運筆修書一封,讓管家老莫送出,自己才去沐浴更衣、吃茶用飯。
賀靈川這幾天的心思全放在修行上,胡亂乾了幾碗飯就要往外走,不意應夫人帶著朱氏迎麵走來,後者見到他,麵含微笑、謙謙行禮。
賀靈川是救她出狼窩的第一恩人,她對這十來歲的少年禮數格外周到。
賀大少鼓掌:“朱姐姐當真漂亮!今天有什麼喜事?”
朱秀兒過去幾年勞累磋磨,臉也黑了,手也粗了,人瘦如竹,賀靈川在仙靈村見到她時,她的精氣神都很差。不過她畢竟隻有二十出頭,氣機蓬勃,跟在應夫人身邊不見天養了幾日,臉色漸漸紅潤,下巴也沒那麼尖了。
這時她淡掃胭脂,換一身好衣裝,雖不能比富貴人家的大小姐,但已跟當時的村婦判若兩人。
朱秀兒咬了咬唇,還沒說話,應夫人已接口問道:“你急吼吼要上哪兒去?”
“出去買點東西。”
“買什麼?”
“豆腐。”
應夫人挽著朱秀兒的手,瞪他一眼,“天還沒黑,就喝多了?”
賀靈川撓頭:“我就去市集走走,不會節外生枝。”
話間剛落,管家老莫快步進來通報:“老爺夫人,貴客上門!”
賀越剛好走出來,與兄長對視一眼,均感奇怪:自己一行剛到石桓城,屁股都還沒坐熱,怎麼就有訪客了?
來者一行三人,都用鬥篷覆住頭麵,後麵還跟著幾個奴仆。
他們踏進客棧包房,跟朱秀兒打了個照麵,這兩邊都呆住了,一動不動。
賀靈川突然明白過來。
緊接著一名客人扯下鬥篷,顫聲道了一句:“秀兒!”就撲上去抱住了朱秀兒。
這是個年近四旬的中年美婦,五官與朱秀兒有幾分相似。
另外兩人也脫了罩帽,卻是一對年老夫婦,鬢發斑白、衣袍華貴,眼裡都含著熱淚。
朱秀兒與母親相擁而泣,轉身又投到二老懷中,悲聲道:“祖父、祖母,秀兒回來了!”
老太太也忍不住哭出了聲。
老人猶有病容,卻拍著她的肩膀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他的目光掃過室內其他人,當即轉向賀淳華:“這位便是夏州賀總管?”
賀淳華正色道:“朱大人安好?”
眼前這位老人,正是太仆寺卿朱曦言!
他對著賀淳華一躬到底:“秀兒能回家,賀總管於我家有大恩!”
賀淳華回禮:“助天倫重聚,賀某份內之事。”
而後他率家人退出,將這一方小廳讓給了失散七年的朱家人。
賀靈川此時方知老爹寫信給朱家,喚他們來認親。
朱家的本家就在石桓城,在這裡能上溯四代,朱曦言本人平時也住在這裡,隻有王廷要開朝會才進都城。
無論哪個王朝,文武百官濟濟一堂的景象其實都不常見。皇帝要找誰,私下拉來開個會也就完事了,不愛興師動眾。
皇帝也是人,也嫌麻煩。
過去一年,大鳶有天災有人禍,可百官朝會一共也隻開了四次。
朱曦言年紀也大了,最近又染風寒,告病在家。可他接到賀淳華的書信就坐不住了,帶上兒媳趕了過來。
至於朱秀兒的父親,三年前就過世了。
過了兩刻多鐘,朱家人的情緒才慢慢平複。朱曦言也是廟堂裡的老人了,轉頭就出來找賀淳華,先狠狠表達一番感謝之情,而後才問起這一切緣由。
賀淳華自不相瞞,一一道來。
朱家三人聽得目瞪口呆,良久不能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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